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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河湟之战(十一)
    从八月二十六正式开始,双方站在平地上贴脸硬凿,结果两边都伤亡惨重,明明只要不出战,对方就拿自己没办法,可是都偏要继续出战。

    两支军队野战对决,争的就是气势,不敢出战意味着怕了,军心受挫,对面士气大振,此消彼长之下就不用再打了。

    烦了有必胜的信心,安西军上下一心,士卒悍勇,器械精良,军阵娴熟,打一群牧民奴隶肯定没问题,只要再坚持一下他们就崩溃了。

    论坎力也有必胜的信心,人马比对手多出几十倍,还是以逸待劳,没理由打不赢,明他们就该垮了。

    结果从八月二十六打到九月初一,两个老六都开始怀疑人生,怎么会这样的?

    烦了不明白,论坎力怎么会有这么多精锐?仆从奴隶的战斗意志怎么可能会这么强?他们为什么还不崩溃?

    没人愿意做炮灰送死,吐蕃这种战法适合一波流推垮对手,一旦被扛住,士气会一落千丈,六来安西军杀伤估计超过五万,其中包括大量精锐,可他们就是不崩。

    傍晚军议,他又问出了那个不想问的问题,“死了多少?”。

    阿墨道:“殉国三百,重伤二百二十……”。

    烦了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除邻一时稍显慌乱,儿郎们的表现堪称完美,连日苦战减员超过四千,虽然从后路紧急抽调来一千多人,又从辅兵中补了近千,可士卒体力已经接近极限,病倒的越来越多。

    吴秀林道:“大帅,军械消耗太快,后边运不上来,铠甲刀槊还能支撑,箭矢每人剩不足两壶,伤药已尽,民夫劳累,又病倒几十个……”。

    李佑道,“不少儿郎带伤上阵,伤口迸裂溃烂,多有伤寒发热者”。

    烦晾,“回去挑人,重的别上阵了,留在营里歇着,轻的放到后队,不得已再参战”。

    胡子道:“鲁豹进入峡谷前留下了伤兵,回来两个报信的,走的时候战兵只有两千,兵甲不算齐全”。

    烦晾:“无论能不能攻下安人军,南路军此次都立下大功”。

    论坎力也派了绕后的精锐,幸亏被鲁豹遇到,也幸亏他当机立断,那支兵马若是真的翻越拉脊山抄到后路,这仗早就没法打了,可歼灭那支兵马后南路军也损失惨重,鲁豹带着两千疲兵,即使能包抄到安人军也会很艰难。

    “京里有重要消息吗?”。

    文安摇摇头。

    烦了巡视众将,面容如铁,沉声道:“明日出战!我就不信,吐蕃人真就打不垮!”。

    众将退出,他起身去巡营,文安无声跟在身侧。大营里弥漫着牛羊肉的香气,血腥气,还有死人特殊的臭味,混合在一起熏的人头疼。

    士卒纷纷打招呼,“大帅,吃了吗?”。

    “大娘子”。

    烦零头示意,文安微笑回应,以前她躲在后宫角落,后来又躲在中军后帐,现在她负责掌管公文与信件往来,不但在营中任意走动,连军议时都有位置。

    这是她应得的,她为士卒写家书,包扎伤口,温柔的安慰,从来不会盛气凌人,军中汉子的爱恨最简单直接,大娘子人不孬,该受敬重,谁她不好洒家就恼谁。

    各营挑出明出战的人,重新组队这事儿已经很纯熟,有的人沉默着发呆,有的围坐笑,还有的在呼呼大睡。

    有的人生就适合搏命厮杀,安西军折损了不少好汉子,也涌现出一大批没心没肺的亡命徒,好战和倔强刻在唐饶骨子里,发作时会变得十分死心眼儿,心里只剩一个念头:老子就不信打不服你。

    痛苦的不止烦了,论坎力更痛苦,于阗,河湟和陇右三地精锐加上几十万仆从,以逸待劳对战一万多安西军,怎么算都是稳赢的局,怎么会这么难打的?

    从最开始他就知道安西军精锐,也知道一味逼迫仆从送死会使军心崩溃,所以他尽量公平的分配任务,让嫡系部落,附属部落和手下精锐一起上阵厮杀,可那片战场仿佛深不见底的泥潭,无论填进去多少人都不见成果。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恐惧,绝望,曾经吐蕃人看到大唐军队吓得两腿发软,直到大非川之战后才有了些勇气,在西域面对安西兵的时候,不可一世的武士都低着头不敢请战,如今又是那般模样。

    相对于精锐和仆从的损失,军心不稳才是大事,许多部落冒着灭族的位置逃跑,军中流言四起,越来越多的人变得悲观,他们觉得吐蕃已经不再受佛祖眷顾,金刚转世的悟能大师是不可战胜的,他要惩罚的只是贵族,我们不该违逆他的命令……

    论坎力巡视众人,“明日谁做前锋?”。

    万夫长和千夫长们都在低着头,没人话。

    论坎力刚要训斥,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待咳完已经气喘吁吁,身心都涌上一股无力感,“大吐蕃没有勇士了吗!”。

    依旧没人话,帅帐内诡异的安静。

    一个老万夫长干咳一声道:“大帅,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下边就乱了……”。

    见有人来了头,有韧声附和道:“大帅,咱们在这里折损太大,跟赞普没法交代……”。

    “死的都是忠心的部落,党项和羌人躲在后边,下边的人多有怨言……”。

    “不如去青海吧……”。

    “来人!”,论坎力一掌拍到案上。

    一队武士进入帅帐,他指着刚才话的七个人,“拉出去,把头砍下来,再有怯战者,斩杀全家!”。

    老万夫长愕然看着他,“大帅,我跟你征战几十年,何曾怯战过?可眼前这仗属实不能再……”。

    “大帅饶命……”。

    武士没有听他们的辩解哀求,将人拖到外边,不多时七颗人头已经挂在木杆上。

    论坎力巡视众人,犹如野兽,“还有谁要退兵?”。

    众人噤若寒蝉,哪敢开口。

    论坎力直接点名让诸部抽丁做前锋,又派出精锐去盯着他们,防止他们逃跑。

    他当然知道不该打下去,也知道该为吐蕃保留这口元气,可是战争已经开始,想走哪那么容易。安西军近在咫尺,只要自己一动,他们肯定趁势掩杀,一旦形成溃败就全完了。

    众将正要各自散去,外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有人进来禀报,洪辩大师来了。

    作为吐蕃数一数二的高僧,洪辩大师地位崇高,没想到他率领弟子突然来到这里,论坎力脸色一变,洪辩就在沙州修行,前些那里发生了叛乱,他来在这里做什么……

    僧侣出入大营在别处不多见,在吐蕃却属于正常操作,僧侣地位超高,洪辩大师的地位更是高出际,赞普对他都恭恭敬敬,何况别人。

    亲自将洪辩迎入帅帐,心询问缘由,大师不在寺庙静修,怎么来了此处?洪辩大师不仅佛法精深,还精通各种语言,慈眉善目的答道:得知此处有信徒受苦,特来抚慰。

    论坎力不敢追问,只能先好吃好喝伺候着,正好诸部惶恐,抚慰一下诸部也好。

    次日清晨,照常出兵,洪辩与弟子们四处宣讲佛法,离开大营的时候,论坎力眼皮乱跳,总觉得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