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关城两侧山脊陡峭，关墙高厚，再加上远近几十座烽火堡寨互相示警支援，组成坚固的防御体系，想正面攻破这道雄关，需要足够的兵马粮草和漫长的鏖战才有可能。

    当初杨日佑老将军在这里守了几十年，吐蕃人死活攻不下，后来的事都知道了，狂妄的鲁豹一通瞎折腾，铁关城被被里应外合瞬间陷落。

    某种意义上来说，安西崩盘就是从铁关城失守开始的，后来行险奔袭也是被逼无奈，鲁豹每次想起这些，都想把自己一刀捅死。

    如今他又回来了，兵马驻于交河县，没错，就是那个被他烧杀抢掠的交河县。世事真是有意思，还是这块地方，隔了十几年，竟然又换成了进攻铁关城的一方。

    他很想给阿墨磕个头，感谢阿墨让他来这里，若不能亲手攻下铁关城，那将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可他又重新探查了一遍，不放过任何细节，他已经不是少年了，不能再莽撞犯错，也没有了被原谅的资格。

    多斯逻就在关内，那里有两千多人马，绝大多数是回鹘人，他放弃了关东外围堡寨，只死守关城附近六堡，两条山间小路也派驻了人马严密防守。

    地图越画越细，鲁豹眉头也越皱越紧，手下只有三百马军，多斯逻手握优势兵力却打定主意死守，怎么引诱都不出来。

    正面肯定打不动，若要行险，要么绕行干涸山南走那条伤心路，要么从山间小路冒险突袭，或者冒险夜袭爬城墙，无论哪一种，成功率都不足一成。

    他没有过多纠结，布置好哨探后便回了交河县城，没必要冒险，只要安心等援兵来便可，铁关城就在那里，它又跑不掉。

    没事的时候他喜欢换成便装去街上溜达，当初的痕迹已经不多，仔细找还是能发现一些，比如这个卖汤饼的小食肆，烧焦的木门上重新补了木板，他记得很清楚这里燃起过大火，还以为全部烧光了，没想到连门都只烧掉半拉。

    张罗食肆的妇人有二十六七岁，都叫她翠儿，身材样貌不差，只是命不太好，在她成亲的第二年，焉耆兵冲进县城把她男人给砍死，还把她给糟蹋了。

    县城来往的人不多，食肆生意很差，只能勉强糊口而已。鲁豹每天都来，点上一大碗粗面汤饼，汤饼做的很实惠，每次都会剩下一些。会账后他就去门口坐着，翠儿默默收拾桌子，捧着陶碗去后边，过一阵再回来，然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她说她恨死了焉耆兵，是他们毁了自己一辈子，鲁豹总是劝她：别恨当兵的，是当官的蠢。

    今天他又来点了一大碗汤饼，今天剩的更多，只能歉意笑道：“不怪你手艺，我今天胃口不好”。

    翠儿笑着接过铜钱，正要去收拾，鲁豹却道：“在这里吃吧，吃完了一块收拾”。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坐下，大口吃着剩的汤饼。

    鲁豹则坐在门口看着，脸上带着笑意。

    待收拾完桌子，翠儿没像以往那样坐下说话，而是走到鲁豹面前，低声道：“郎君若不嫌弃，便去里屋歇息……”，说罢又加了一句，“不要钱”。

    这个男人每次都故意剩下一些，她觉得自己应该报答，可她什么都没有，就只有这副皮肉。

    鲁豹摇头道：“不要钱不行，吃饼要给钱，睡女人也要给钱”。

    “那……郎君随便赏几个钱便是”。

    “好”，鲁豹痛快答应，帮忙关上店门。

    二人去到里屋，洗刷一番钻进被窝，一切都那么自然，如同多年的夫妻。

    一对可怜的男女就这样好上了，不算什么大事，也没有人在意，若非要找个在意的，或许翠儿邻居家的妇人会嫉妒吧。

    鲁豹无力对付铁关城，只能把力气用在女人身上，胡子却没这些烦恼，他正在轮台县南跟回鹘人较劲。

    轮台为鹰雕之意，这个名字很古老，轮台国是汉时西域三十六国之一，西域以轮台为名的城，县和堡有多处，归属庭州的轮台县是其中之一。(汉唐记载的轮台相距一千多里)

    陆续到达西州的安西军兵马已有一千五百，大半马军，另外还有新征的八百辅兵，这些人马防守有余，进攻却不太够。

    胡子本来不想跟庭州回鹘打的，可这些家伙太可恶，积攒了一些人后竟然跑到西州境内劫掠，这就不能忍了。

    狠狠打了几场，双方死伤一些人，渐渐打出了火气，回鹘骑兵精于骑射，凶悍骁勇，但他们的装备不行，漠北崩塌后丢掉了几乎所有工匠和铁矿，庭州也能打造些铁器，可无论质量还是产量都不行，严重影响了军队战力。

    一场突袭，回鹘人丢下五十多具尸体退回轮台县，安西军折损了三十多个，暂时占领了这座河边高地。

    胡子安排好挖土筑墙，与小玖商量军情，离庭州只有二百里，不能再往前了。

    据搜集到的情报，庭州境内共有回鹘诸部三万多人，如果加上西边的山北诸部，总数要翻倍，眼下不清楚庭州到底组织起多少兵马，冒进被包就完蛋了。

    “这些蠢货，竟然为多斯逻求情！”。

    小玖道：“胡爷，他们不是为多斯逻求情，是要试探咱们的态度，合伙向咱们施压”。

    “试探个屁！”，胡子道：“试探不试探，安西和北庭都要重设，他们都得挪地方，不愿挪就打到他们挪，根本没得商量”。

    小玖点点头，话糙理不糙，大唐不可能放弃安西北庭，回鹘人又不愿意走，那就只能用刀说话了。

    胡子又问道：“人挑好没？”。

    “挑好了，二十个，外加五个向导”。

    “收拾好了就出发，把我的信交给骆驼，骆驼若是死了就给楚沅仲，给石狼或者浑思铁也行，他们在山间逍遥这么多年，该出些力气了”。

    小玖道：“胡爷，他们离焉耆远，为什么不直接让胡特勤打？”。

    胡子没好气道：“那胡特勤是回鹘人，跟咱们不是一个种儿，他最多两不相帮，不会帮咱掏多斯逻后路，疏勒诸部跟他结盟多年，借个道他没法拒绝，只要骆驼他们从爵离关冲进焉耆，多斯逻就死无葬身之地，对了，告诉他们，不许杀多斯逻，把他全家都留给我”。

    小玖却又问道：“胡特勤不出手，还有双河州呢，那里不是有咱们的人嘛，疏勒诸部终究是胡人……”。

    胡子轻叹一口气，说道：“双河州是还有几个兄弟在，可他们跟回鹘人一块这么多年，心里恐怕没多少大唐了，就算他们愿意，阿依那丫头不在，安卓又没了，回鹘人也未必服他们，别为难他们了。

    疏勒诸部虽多是胡人，却有一群好汉子，又一直挂念着烦了的好，必会出兵助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