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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剔骨剜心治穿心
    吴梦原本在考虑着身份暴露的问题。

    虽然昨夜他自信做足了功夫,但芳艳此时找过来,不叫大夫而叫公子,身份显然暴露了。

    本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他这些日打探孟小磊之事,痕迹留得太多,压根瞒不过有心人,识破也无所谓。

    然而昨夜稀里糊涂打了一架。

    也就是说,在芳艳面前,他隐瞒的末流实力已经暴露了。

    她若是再稍微调查,两年突破的事也瞒不住。

    江湖就是这般,只要你闯进来了,就难免留下痕迹,牵一发而动全身。

    吴梦正头疼,突然回过味来,注意到另外一件事。

    “穿心之疾?”

    他望向芳艳胸口,规模惊人不像是有外伤。

    “姑娘所患是忧思之疾?”

    芳艳似是注意到他的目光,脸色‘唰’地一下红透了。

    “公子……还没吃饭吧,不知能否赏脸陪小女坐一坐。”

    吴梦望了她一眼,点头答允。

    稍倾。

    某栋酒楼二楼窗边,吴梦和芳艳相对而坐。

    窗外纷纷扬扬飘着鹅毛般的雪花,往下是一方浅蓝色的湖泊,平滑如镜、寒气袅袅。

    芳艳正在诉说着一个不知真假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五岁大的小女孩,家庭窘迫,勉力度日。

    在某个寒冬腊月,母亲诞下了一名男童,有先生掐指一算,男孩将来必为江湖豪侠,名扬四海。

    全家兴奋,宴请村邻。

    女孩亦开心,自此以后,她身后多了個跟屁虫,日夜不离。

    直到十岁那年,有绝山宫招收弟子,需缴白银十两,年复五两以作衣食教导所用。

    次月,姐姐被卖与行商。

    所换二十两银钱,供弟弟入绝山宫修行。

    又过三年,有贼匪屠村,老弱妇孺一口未留。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话中的小山村,最终似乎只剩下了命途未定的姐姐,和山上修行的弟弟。

    “公子大概听得厌了吧?本就是一个无趣的故事。”

    芳艳抿了口酒,脸色酡红。

    吴梦转动着手中的茶杯,沉思良久。

    “姐姐恨弟弟吗?”

    “公子觉得呢?”

    吴梦放下茶杯:“我明白了。”

    他站起身来,尽管桌上的菜肴一口未动:“走吧,到了开方子的时候。”

    芳艳似乎被他的动作搞得有些猝不及防,眼底浮现一抹诧异之色。

    但她还是起身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顶着鹅毛大雪回到了道沧阁。

    吴梦掸了掸身上的雪,指着条桌:“巧得很,一年前,有个嘴欠的家伙也是像你今日这般走进来。说是要治疗穿心之疾,偏偏身子又好得很。”

    芳艳脸色有了轻微的变化。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孟思?”

    “错。”

    吴梦从芳艳脸上看到了一丝惊疑。

    “大半年来,他每次过来都浑身是血。”

    吴梦倚着墙角瘫坐,回望身后墙上的斑驳印记,笑道:“他每次就坐在这里,太累的时候还睡上一会儿。这些全都是血迹,清洗很多遍还是去不掉。”

    “刚开始我还担心他一觉醒不过来,后面发现这家伙命硬得很,有东西吊着他呢。”

    “是奴家吗?奴家还有这等魅力。”

    芳艳脸色有些发白,强行挤出一丝笑意。

    “不是你。”

    吴梦的回答让她笑意又僵在脸上。

    “只可惜再硬的命,终究有撑不住的那一天。”

    芳艳用力攥着袖子,指节都发了白。

    她兀自冷笑:“死便死了,这世上有的是活着遭罪的人。”

    “吴大夫,感谢你的故事,抱歉我身上不太舒服,先走了。”

    芳艳声音微微发抖,但转身得很果决。

    吴梦摇摇头:“我猜你故事的结尾,姐姐一直在找弟弟,可惜整个绝山宫,压根没有孟小磊这号人。”

    芳艳身形蓦地顿住,如遭雷击。

    只能看到她肩膀剧烈抖动起来,持续了数十息才勉强控制住。

    她没有回头:“公子只怕搞错了,我找的孟小磊当是江湖豪侠,名扬四海。”

    “那是算命人胡扯。”

    “不可能!!”

    芳艳突然尖叫起来,歇斯底里,形似疯魔。

    “伱知道他身上背着多少债吗?!你知道为他害了多少人吗?他还没被剜心剔骨,抽筋扒皮,怎么就能死了呢!!”

    吴梦静静看着对方,没有说话。

    直到芳艳声嘶力竭,跌坐在地,他才开口。

    “我认识的孟小磊,为了一个女人屡屡被打到皮开肉绽、伤筋断骨,最后更是心肺破裂,五脏俱残而死。”

    “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孟佳月。”

    “……”

    道沧阁一时间只剩下嚎啕大哭声。

    傍晚。

    孟小磊墓碑前走来两道人影。

    芳艳凝视着无字碑:“公子,我能在上面留字吗?”

    “请便。”

    芳艳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凿子,笨手笨脚地锤了起来。

    先是‘孟小磊’三个字。

    她想了想,又在旁侧刻下‘孟佳月’。

    “公子,谢谢你开的方子。”

    芳艳深深一拜。

    吴梦侧身将她托起,望了望碑文,饶有兴致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奴家芳艳。”

    吴梦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吴大夫,再见。”

    芳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转瞬又隐没在漫天风雪中,一如两位本不该有所交集的线条,再度复归平行。

    吴梦一路脚步轻快。

    他没有急着返回道沧阁,而是到酒楼提了两壶花雕,打包了四斤酱牛肉和几个小菜。

    掀开医馆门帘时,王石松正坐在条案后。

    冷冽的空气将前厅的昏沉一扫而空,两人都没有说话,而是大快朵颐。

    直到一坛子酒下肚,王石松露出了吴梦有史以来见到的第一次笑容。

    “你这小子倒是沉得住气。”

    吴梦故作受宠若惊:“跟着老师你学的。”

    王石松笑着摇摇头:“这孟小磊一年前来我这求医治病,是我让他月月打擂。他想救的本就是心死之人,唯有以自身入药,将心换心。”

    吴梦此时当然看懂这层用意。

    非但如此,许多细节之处他也能推测一二。

    孟小磊上山时大抵万般痛苦,干脆换了名字,这也是孟佳月始终没找到他的原因。

    反倒是他,早早将孟佳月认了出来。

    王石松问道:“你学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