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
流火之月。
青岚皇宫。
日头西斜,天色初暗,金碧辉煌的大殿内正有丝竹歌舞声响彻。
走进其中,轻纱曼妙的舞女衣袖翻飞,四处梁柱间摆满了冰盘,不时有太监进出更替。
再往上,殿首一边各有两人抬着巨扇,时时挥动。
垂坐正中的皇帝身边,有三四位宫妃尽心伺候,娇笑连连。
皇帝随意翻阅着奏折,一边吃着妃子剥来的荔枝,遂又将核吐于纤纤柔荑之中。
他看得走马观花,只是几颗荔枝的功夫,五六本奏折便抛到一旁。
待得全部奏折翻阅一遍,他眉头皱起,冷声道:“寻了这么些年,该花的银两半点不少,却还是连丁点消息都给不了朕么!!”
“陛下……”
太监跑到殿中,跪下道:“今日未时,摘星阁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寻到些许当年的踪迹,奴才担心有误,找了人去核查……”
“此等好事,朕不问,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皇帝摆摆手:“拖出去,杖毙。”
太监一路哭叫、哀嚎,混在丝竹声中,显得尤为渗人。
舞女、宫乐半点未停,演奏之人眼皮都不曾抬起半分,唯独满脸汗珠暴露了内心的恐惧。
“陛下消消气。”妃子轻声细语。
皇帝笑道:“总算有了消息,朕高兴还来不及……姜善善,你可真是让朕好找啊……”
他后半句宛然呢喃。
说话时,表情似痴似傻,像爱慕却又隐隐掺杂着一丝畏惧。
这表情放在寻常夫家身上,最多被当是怕了婆家,惹得众人笑笑,但放在当今天子、一国之君脸上,可就完全不是那回事了。
妃子们有的低头玩弄指甲,有的醉心赏舞,还有的埋头剥荔枝。
谁也不敢看。
毕竟上一位盯着皇帝看的爱妃,已经被剜出双目,关入冷宫了。
“你在找姜善善?”
一道平静的声音突然响起。
声音很随意,只是寻常大小,在这殿中甚至压不过丝竹器响。
但却宛若一道惊雷!!
整个皇宫霎时一静,紧接着鸡飞狗跳闹腾起来。
“有刺客!”
“救驾!!”
妃子四散奔逃,惊惶失声。
倒是这位年轻皇帝,沉溺酒色、气相虚浮,却是转身从不远处的架子上将佩剑‘咣’得抽出,一剑点了过来。
寒芒乍现!
“倒也还剩几分胆色。”
吴梦一动未动,剑却刺了空。
皇帝挥剑又斩,依旧斩了空。
他脸色大变,表情中终于涌现出了惊惶和恐惧。
不过区区二流武者,吴梦连动用术法的欲望都生不起来。
他只是调动了一下心境,使得对方在用招时忽略一段时间,导致招式缩短,刺不着也斩不着。
这招对修士也有用,只是修士神魂远甚凡人,达不到如此夸张的效果。
“萧鸣煌是你什么人?”吴梦又问道。
这时终于有黑甲鬼面的御前侍卫冲了进来,领头两人皆是一流高手。
吴梦似未发觉,只是背着手,似笑非笑看着皇帝。
“都给我住手!”
皇帝额头有汗珠滴下,呼喝声发颤发尖,显然是心中恐惧到了极点。
“您认识我父皇?”他试探着问道。
听到这话,吴梦没忍住笑了起来:“萧鸣煌那厮辛辛苦苦打天下,生了个儿子又给败回去。”
皇帝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却是不敢讲话。
“你爹呢?”
“……在绝山住着,不肯下来……”
吴梦轻‘嗯’了一声:“再说说姜善善。”
“姜……姐姐……听父皇说,十年前她突破天境后,先是想要去北边寻她师父,后来不知为什么又转了向扎进西漠……”
“然……然后就一直没有消息了,朕……我这几年一直在寻找她的消息……”
吴梦眸光闪烁,心底既是惊讶又是欣慰,自然也还有许多担忧。
十年前突破天境,算算时间,他那时甚至都还没拜入云遥宗,这丫头最多也就三十出头。
这个年龄突破天境,便是吴梦想来也有些天方夜谭。
倒是最后去了西漠,再无音讯……
吴梦一时间也猜不透自家徒儿的想法。
他略作沉吟,打算先回绝山看看萧鸣煌,再往西漠去。
刚要动身,吴梦瞥见萧鸣煌这位不成器的儿子。
“你喜欢姜善善?”
皇帝目光有些闪躲,下意识望了远处殿柱后正神情惊恐的爱妃,又望了望惊疑不定的侍卫。
吴梦轻笑了一声,就见皇帝咬牙点头。
他御出流云梭,在众人惊骇惶恐的目光下破空而去。
只留一句余音在殿中回荡。
“伱配不上她,萧鸣煌没告诉过你吗?”
宫中如何,再与吴梦无关。
舞女、宫妃、侍卫会是何等命运,吴梦也懒得多想,既然入了这鱼龙地,哪能不把脑袋悬?
绝山。
天色微暗。
二皇子当年的老宅中,萧鸣煌正提壶浇花。
他胸膛起伏,只是些许轻微的动作也能引来喘息。
他早年忙于朝中政务,自打登基后武学便再无精进,始终停留在二流境界。
而今七十一过,气息衰退速度一年胜过一年。
当然,即便突破了一流,也就多挨七八年,无甚意义。
萧鸣煌浇完花,来到后院。
这是三人当年练武的地方,宋莫平学有所成后就来得少了,吴梦资质最差,待得也最久。
这里此时立了一块墓碑,却是宋莫平的墓被迁了过来。
萧鸣煌寻了一处空地坐下,呆呆望着庭院,一头银丝被风吹乱,满脸皱纹深深浅浅。
每日他都会来坐一会儿,有时想起三人在院中烤肉,有时想起两人顺着小道上山寻药的背影。
吴梦沉稳,不疾不徐,宋莫平跳脱,古灵精怪。
“好久不见。”
一声轻语将萧鸣煌思绪拉了回来。
他微微一怔,不敢相信的扭头看去。
吴梦在身边已坐了不知多久。
他模样清秀俊俏,容光焕发,和当年的少年竟是丝毫不差。
记忆与现实有了一刹那的重合。
萧鸣煌晃了晃脑袋,有些不敢相信,直到他死死握住吴梦臂膀,现实这才清晰起来。
“还喝得动酒吗?”
萧鸣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吴梦掌心变出了一坛子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