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该喝药了。”
李青端着汤药,送到老朱面前。
老朱的身子骨是一不如一了,但精神头依旧不错,给人一种且活的感觉,但李青知道,老朱的时间不多了。
之所以精神头好,是因为老朱在强撑着。
朱元璋慵懒地挪了挪身子,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接着,又紧了紧盖在身上的毯子,埋怨道,“都开春了,咋还是这般冷呢。”
“是呢,臣也觉得今年冷了些。”李青顺着他。
其实一点也不冷,白气温都不下二十度,怎么会冷呢,只是老朱的身子骨太差了。
今年已经是洪武三十一年,老朱也过了七十,这个年龄可以算长寿了,尤其作为皇帝而言,活这么大岁数,着实不算短。
朱元璋望了眼外面的艳阳,缓缓坐起身子,“李青,陪咱去太阳下聊聊。”
李青点头,扶着他来到阳光充足的地方,老朱已经有些站不稳了,身体的大部分重力,都摊在李青身上。
若非李青扶着,他连站都站不住。
桂子很有眼力劲儿,立即搬来了躺椅。
朱元璋半躺在椅上,沐浴着阳光下,身上逐渐有了暖意,嘴角也浮现淡淡笑意。
“时间过得真快,遥想过往峥嵘岁月,犹似昨,转眼咱都过七十了。”朱元璋满脸眷恋与不舍,“冉七十古来稀,想找个兄弟话,都成了奢望。”
李青腹诽:你的那些同龄好兄弟,不是被你杀了,就是被你熬死了,眼下确实找不出来。
“咱这段时间,越发感觉精力不济,有时看上两封奏疏,就疲倦的厉害。”朱元璋苦涩道,“李青,咱的命快到了吧?”
“皇上万岁。”李青宽慰道,“皇上只是这些年太过劳累,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朱元璋摇头苦笑,他自己身体如何,他又岂会不知。
他眯缝着眼直视骄阳,“世人终究难逃一死,唯一亘古不变的,恐怕也只有日月星辰了。”
接着,他眸光明亮,“日月,明也;咱大明定能千秋万世,与日月同在。”
“一定能。”李青肯定地点点头,跟哄孩似的,“而且还会越来越好。”
“嗯。”朱元璋很受用,“起来啊,咱的这一生真没享过几福;
贫苦出身,幼年险些饿死,受刘德欺负,后来闹饥荒,父母家人…唉;
没实力,没背景,当和尚都要受欺负,被人使唤来使唤去,化缘都他娘分不到有油水的地儿;
后参军呢,不仅在战场上险死还生,在义军中也屡次三番险些丢命;
你表现的太优秀,会被上官不容,你表现的太差劲儿,会被踢出队伍,难啊……”
朱元璋絮叨个不停,李青一直听着。
将心比心,若是他穿越到老朱那个时代,没有特殊体质的情况下,估计直接就在饥荒中饿死了。
万做不到老朱这般,载入史册,成为一个王朝的开创者。
细想老朱的这一生经历,又怎是一个‘难’字可以概述。
简直…太他娘难了!
首先得能从饥荒中挣扎活着,而后得能受气,参军后还要在厮杀中存活下来,并且要懂得藏拙,不被上官所忌;
成为头目后还得体恤下属,让他们甘心为你卖命;
同时,还要戒骄戒躁,不能自得自满,发展壮大后,还要面对远胜自己的陈友谅、张士诚之流的豪强;
最后,还有元朝廷!
这其中的艰难,莫经历了,想想就头皮发麻。
老朱是怎么过来的啊!?
朱元璋语气骄傲:“咱本来是淮河西边的一个穷苦百姓,下与咱又有何关系呢?”
他眸中闪烁着无与伦比的自豪,这是一句毫无水分的自夸,但也是事实。
李青恭声道:“如皇上这般的帝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是吧!”老朱乐呵呵道,“咱也这么觉得。”
……
老朱真的老了,生命快到了终点,忆起往事仍是意气风发,但终究体力不济,着着就睡着了。
桂子拿来毯子给他盖上,李青待了一会儿,见其没有醒来的架势,便出了宫。
翌日,一向勤政的朱元璋没上朝,朝堂由朱允炆主持。
群臣内心狂震,但心中窃喜不已。
终于,要熬出头了!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一连十余日,都是皇太孙主持早朝,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群臣心中的喜悦愈发浓重,同时,龙体抱恙的消息不胫而走。
百官面带担忧,心中欢喜。
这,一向不插手朝堂之事的永青侯,早早的出现在奉殿,而且还站位十分靠前,只落后李景隆一个身位。
文臣面露愤怒,趁着皇太孙未到,开始指指点点,影喻暗射。
从李青的履历,以及爵位来看,妥妥是个勋贵,他们自然要三道四。
李青却跟没事儿人似的,非但不臊得慌,还和李景隆有有笑。
碰上这么一个不要脸的,这些文臣空有才学,却无可奈何。
一刻钟后,嘈杂的朝堂,随着朱允炆走入大殿,变得雅雀无声。
群臣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站的板板正正,心里七上八下。
因为不仅朱允炆来了,朱元璋也来了,而且精神头很好,看着且活呢。
片刻后,朱元璋坐于龙椅之上,朱允炆侍在一旁。
“微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动作整齐划一,躬身行礼。
“众卿平身。”
“谢皇上。”
待群臣起身站好,朱元璋淡淡道:“咱十几不上朝,听人咱快不行了,是谁的啊?”
他幽冷的眸子扫向群臣,那目光之锋锐,无一人敢与其对视。
老朱看向哪个,那人便不受控制的哆嗦,最后跪倒在地。
一圈下来,几乎没几个能站着的,硕果仅存的几人,见群臣都跪了,他们也随大流拜了下来。
老朱这才露出一抹满意,“平身吧!”
群臣战战兢兢起身,一个个头也不敢抬,生怕一抬头,就碰到那冰冷的目光。
“李青。”
“臣在。”
“你素有才学,即日起,任命你为吏部给事中,先从底层做起,莫要懈怠。”
“臣遵旨。”
给事中只是个七品官,但手上的权力着实不,尤其吏部给事中,有着监察百官升迁之权。
毕竟皇帝也是人,大明那么多官员,不可能每个官员的政绩,皇帝都了如指掌,大多都是吏部草拟升迁名单,皇帝酌情采纳。
但这份名单递上去之前,吏部给事中必须要过一遍。
吏部给事中虽品卑,但权重!
同时,给事中还是个言官,有风闻奏事之权。
而且,李青有候爵在身,又有太子太师这样从一品的官衔,也不存在品卑问题。
当然,老朱这么做,也有为孙子铺路的意味。
一朝子一朝臣,赏赐还是留给孙子施恩为好。
吏部尚书顿感头大,但屁也不敢放。
朱元璋任命完了李青,这才把精力放在朝政上,一副干劲儿十足的样子,群臣原本喜悦的心情,荡然无存。
……
接下来的日子,朱元璋又不上朝了,不是不愿,而是不能,他的身体实在太差。
渐渐地,群臣放下心来,就当他们再次漾起喜悦之时,朱元璋又上朝了。
如是者三四次,群臣也麻木了,心态逐渐平稳,老实本分做事。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已是六月(闰五月)。
老朱的身体彻底垮了下来,已经下不了床了,饮食也难以下咽,身体状态差到了极点。
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于是叫来孙子,开始做临终嘱停
乾清宫内,只有爷孙俩。
一个半躺着,一个跪着。
躺着的那人满脸释然,跪着的那人满脸泪水。
“好孩子,莫哭了。”朱元璋脸上带着慈祥的笑,“爷爷能活这么大岁数,已经很知足了。”
“皇爷爷一定会好起来的。”朱允炆泣声道,“孙儿这就让人去唤李青来,他一定能治好皇爷爷。”
“爷爷大限将至,已经回乏术,莫难为他了。”朱元璋苦笑,顿了顿,浑浊的眼睛再次犀利,“允炆,接下来的话,你给咱记死了。”
朱允炆身子一颤,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响头,带着哭腔道:“爷爷您。”
“呼~”朱元璋呼出一口浊气,威严道,“咱死后,丧事要从快、从简,不要大办,同时,约束好藩王,不要……”
他神情带着伤感,“就不要让他们来了。”
老朱内心痛苦,作为父亲,他何尝不想儿子送自己最后一程,但,朱允炆终究不是朱标。
主少国疑,那么多藩王同时进京,不稳定因素太多了。
“是,孙儿记住了。”朱允炆磕了个头,眼泪直流。
朱元璋缓了口气,又道:“兵部左侍郎齐泰,是洪武十七年乡试解元,此人为官清正廉洁,你登基后可引为心腹,此人可重信…咳咳……”
朱允炆连忙扑上前,为他抚着胸口,点头保证,“孙儿记住了。”
好一会儿,朱元璋止住了咳嗽,又补了一句:“不可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