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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这个年轻人,面善腹黑
    朱见深强忍怒气,恨声道:“若朕非要厂卫去查呢?”

    “皇上三思……!”

    群臣训练有素,长跪不起。

    ‘嘭!’玉石纸镇粉碎,碎屑横飞,如弹珠一般在金砖上起跳。

    群臣默然无语,脸上满是惶恐,心中却乐开了花。

    他急了,他急了……

    庙堂之上,发火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除了无能狂怒,没有任何作用。

    当然,若是朱元璋亦或朱棣那样的狠角色,另算!

    至少近几任大明皇帝,完全做不到太祖、太宗那般。

    朱见深胸膛起伏剧烈,扶着御案的手都在颤抖,不过心情却和表情截然相反。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这场面……可谓是人均影帝级别!

    就连一旁伺候着的站班太监,都能秒杀后世一众‘演技派’,那焦急、惶恐、以及对皇上龙体的担忧……各种微表情拿捏的相当到位。

    “皇上息怒,龙体要紧,皇上息怒……”站班太监带着哭腔,急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谄媚地弯着腰,轻抚皇帝胸膛。

    朱见深愤懑难消,赌气似的推开太监,起身俯视群臣,眸光冷冽……

    然,在群臣看来,这不过是黔驴技穷,色厉内荏的懦弱表现,不足为惧。

    大殿沉寂,良久…

    朱见深吐出一口抑郁之气,怫然道:“散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再拜,恭送皇帝离开,心里乐开了花。

    这次的博弈,他们又赢了。

    长此以往下去……前途无量。

    ~

    乾清宫。

    朱见深一回来,就命怀恩传谕,召之前暗中笼络的御史进宫见驾。

    …

    中午,朱见深亲自起草,拟定人选,命礼部颁发诏书。

    礼部见皇帝果然退了一步,便也不再做刁难,痛快颁布下去。

    规则还是要遵守的,可以得寸进尺,但总得给人缓口气的时间,不然给人逼急了,真掀了桌子,他们也不好受。

    不过很快,他们又收到了朱见深的中旨。

    新帝登基后的第一道中旨!

    ——查出的商税空额,其中一成用作官员福利,以慰劳众公忠体国的官员,立功者,根据功劳大,酌情晋升!

    这一招超出了所有饶预料,谁也没想到,皇帝会冷不防来这一手,本以为尘埃落定的事情,再次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中旨和诏书不同,它不经内阁拟定,翰林起草,礼部颁发……这些流程,皇帝直接下达,然后推行,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不过,中旨并非无解!

    事实上,大多情况下,皇帝是不愿下中旨的,因为若得不到大臣认可,即便推行,也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基本起不到多大用。

    甚至会因为中旨没有建树,反过来被大臣将上一军,所以中旨大多情况下,看似不容置疑,其实也就那回事儿。

    群臣在意的不是中旨,而是中旨的内容。

    让一成利用作官员福利,奖赏公忠体国官员,立功者酌情晋升……无疑透露着两个字:分化!

    人都是逐利的,有利可图的情况下,所谓的利益联盟自然变得脆弱。

    尤其是朱见深下手的角度,实在太过刁钻,不是内阁,不是六部,直接从都察院入手。

    众所周知,都察院这个机构,实在是……反复无常。

    之前三杨主持下的内阁势大,他们就跟内阁混,三杨走后六部得势,他们立即改换门庭,成为六部的忠实‘老弟’。

    但无论是六部,还是内阁,都明白这‘老弟’可一点也不老实。

    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有十三道反骨,独霸朝纲的心思始终未灭,其‘狼子野心’可谓是人尽皆知。

    如今遇上这档子事儿,这‘老弟’不往死里捅刀子才怪。

    不仅如此,那句:“查出的商税空额,一成用作奖赏官员。”杀伤力也堪称恐怖。

    诚然,京官之中一多半人都和海商有着密切联系,但并非所有人,约莫三分之一的官员,还走着地主农思想的路子。

    严查商税对他们没有影响,且还能获得利,他们会不支持?

    虽只有一成利,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一成利代表了多少银子。

    朱见深这一套组合拳下来,队伍一下就散了……

    直到现在,这些个老家伙才回过味儿来,皇帝一早就想好了,之前不过是演戏罢了。

    这年轻人看着老实厚道,人畜无害,咋一肚子坏水呢……一群老家伙根本没想到他会搞偷袭。

    明明上一刻还满面含笑,春风和煦,下一刻,突然掏出匕首,冷不防就是一刀,还直捅心窝子。

    真不是他们菜,是年轻人太腹黑了。

    老家伙们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打不过,就搞偷袭,玩不起是吧?

    这次,他们是真没什么好办法了,在利益的驱使下,聚拢的人心已经散了,不光是都察院,在阁部之争的大背景下,所有人都无法独善其身。

    所有人都知道,想要化解危机必须团结一致,但偏偏这危机中伴随着机遇。

    大环境变了,你能保证对手不会趁着这次机会,将损失降到最低?

    表面笑,背地刀才是常态,寄期望于对方守诺?简直可笑!

    ‘真’一词,不会出现在这些老江湖字典里。

    …

    旨意下发后,立时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人自危的同时,也在寻思着如何通过拉踩政敌,以降低自己损失,甚至更进一步。

    他们如此,皆因朱见深用的是阳谋,且大‘势’已成。

    这也是庙堂之上,大多人都不屑于用阴谋诡计,反而阳谋大行其道的原因。

    谁也不是傻子,阴谋诡计太容易被戳破了,而阳谋就不一样了,让你知道我的意图,但又让你不得不按照我的意图行事,这才是上策。

    当然,还是有不死心的人企图搞圈子,拉阵营,但实际上,这只是作秀罢了。

    大多人都抱着让别人‘顽抗’,自己偷偷建功,所谓的联盟,不过是满嘴跑火车。

    甚至,已经有人跟朱见深告密了,连‘会议’内容都透露给了他。

    朱见深心头大乐,一年半来积攒的抑郁之气得到释放,心中极是满足。

    这一次,他真正意义上赢了。

    不过朱见深并未骄傲自满,他知道,这次主打的是偷袭,不算光明正大,且这是他酝酿了大半年,并以一年半来的‘贤君’形象为代价,才取得的胜利。

    他是赢了,但并非用常规手段,而是剑走偏锋。

    憋了这么久的大招,斩获胜利在情理之中,这并不意味着他水平比对方高。

    第一枪过后,猎物会一哄而散,并升起极大警觉,后面的狩猎,可没这么容易了……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素,最先做出决断,立即写信给家里,令家族立时补缴成化元年遗漏的商税。

    这次都察院得利最大,他这个左都御史自然会水涨船高,不过是补缴一年商税,相比回报,他完全承受的起。

    且不这样做,保不齐下面的人会把他拉下来。

    李素擦完自己屁股后,立即站在道德制高点,开始指指点点,郑重表示要严查、彻查……

    ~

    二月中旬,十三道北方出身的监察御史,在厂卫的陪同下,陆续下江南。

    当然,厂卫只负责监督,不得干涉监察御史。

    在这种模式下,很大程度上杜绝了有财迷心窍之人,暗中偏袒。

    直到这时,朱见深才真正放松下来。

    “这一次,不知能给国帑带来多少银子……”朱见深忍不住憧憬起来……

    三月中旬,

    石亨返京,进宫复旨。

    中殿。

    朱见深得知河套建设进展的相关事宜,喜悦更甚,欣然道:“李爱卿办事一向稳妥,这次也没让朕失望,极为出彩。”

    顿了顿,又补充道:“石爱卿也辛苦,爱卿年事已高,却还要为国事操劳,朕心里颇为过意不去,嗯…爱卿想要什么,朕无有不允。”

    石亨这些年下来,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莽汉,他听得出话中深意,拱手道: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都是臣子本分,何敢要赏赐?

    皇上明鉴,微臣年事已高,常生出力有不逮之感,这次提前回来,也是身体吃不消的原因,还望皇上能允许臣辞去提督总兵官一职。”

    石亨本就想退,朱见深如此,正合了他心意。

    “哎?”朱见深佯装不喜,板着脸道:“廉颇六十尚有余力,爱卿虽六十有余,却也是体态康健,朕还需要你来为朕分忧呢!”

    场面流程还是要走的。

    石亨自然也明白,于是按着流程继续请辞……

    最后,朱见深一脸惋惜,勉强同意。

    不过,为表彰石亨的功绩,朱见深仍保留了他的总兵官职衔,这是一种恩养,可以多领一份儿俸禄。

    两人各自达到了自己目的,心情都很不错。

    石亨见皇帝心情极好,忙趁着机将李青的要求给他听。

    “要钱?”

    “昂,”石亨讪讪道,“永青侯,不光是那些部落,单是咱们大明军……之前的那些银子,确实不够用。”

    “多少?”

    “至少一百二十万两。”石亨心翼翼的,一边观察其脸色,随时准备告罪。

    不料,一向气的皇上并未动怒,只沉吟片刻,便痛快同意:“没问题,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