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乱,杨一清可不乱。
那么多年的陕甘总督,三镇总兵岂是烂虚名,在他抢时间的部署下,军中骑兵随时准备出阵绕行,以便攻击侧翼,同时拒马桩、拒马阵都给安排上了。
好胆你就来!
明军摆开架势,大有比武大会之上,一高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怎么办?
接是不接?
王子满脑袋问号。
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即便没有命令,勇士们也放缓马速,在距离明军约五十丈处停下,形成对峙状态,这给了他缓冲的时间。
此刻,王子心如油煎。
打?
打过又能如何?
绕?
且不大同城是否真的空虚,哪怕仅数千人,这么近的距离也足以坚持到这些明军回援,届时,怕是要被两面夹击。
回去?
回不去了!
死磕?
大明家大业大,他哪里能消耗得起?
豁出去赌一把?
可他运气实在太差了。
“老子上辈子是不是拉朱重八锅里了……”王子破防似的骂脏。
两百斤的大男人,此刻无助的像个孩子。
“快点啊,我等得花都谢了……”杨一清一脸渴望。
不过,他并未失去理智,鞑子毕竟都是清一色的骑兵,主动进攻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于是……
老杨头果断派通蒙语人开骂,有多脏骂多脏的骂……
所谓激将法,就是由激怒敌方将官而来,这一招相当低级,不过大多时候都能有奇效。
无他,忍气吞声会影响士气。
鞑靼王子双目赤红,目眦欲裂,半晌,怒吼:“老子跟你们拼了!”
言罢,大手一挥,
“撤!”
打不了,打不了一点儿,现在已经不是劫不劫得到物资的问题了,再优柔寡断下去,怕是会赔的底儿掉,至于回去后将面临的棘手问题,王子也顾不上了。
这时的王子,突然想起了汉人一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调头,后军变前军,撤!”
王子下达了一个他自觉人生中最屈辱的命令。
其实不光是他,鞑子也是真不想打了,这仗打得……打稀碎啊!
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反正来之前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一路肉干的造,劫不到东西关他们屁事,自有人背锅……
他们骁勇,可他们不傻,就这么个打法,早晚得全折进去。
鞑子军行动迅速,很快便完成军令,继而扬长而去,虽丢人,但……
你就快不快吧。
张永讷讷的看着这一幕,喃喃道:“不是,他们都这么四吗?”
少了一嘟噜的张永,都自觉比鞑子男人。
杨一清也有些惊诧于鞑子的果断,本还想来个主力对决,以待后援进而两面夹击的他倍感失望。
“真的是……怂爆了!”
杨一清骂骂咧咧。
张永立功心切,忙道:“杨大人,我们得咬住他们啊,不能就让鞑子就这么跑了。”
杨一清骂道:“那你去追?”
“哎呀,这不是置气的时候,战功就在眼前……”
“你没事吧?”杨一清没好气道,“且不穷寇莫追,人家清一色的骑兵,咱们骑兵才多少?追?上赶着让人家放风筝?”
张永哪里知晓兵事,老脸憋通红也无法反驳一句,末了,道:“那就这样看着他们走?”
“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杨一清哼了句,继而道,“整军,继续匀速前进……”
死命追是不可取的,可也不能没有动作,万一皇帝那一路军挡住鞑子退路,自己这支真正的主力军仍能参加战斗。
杨一清沿用之前战术,依旧在保证战力的基础上行军,主打一个不疾不徐。
能赶上包圆鞑子最好,赶不上那也没办法,杨一清用兵,稳字当先。
不过,为了尽可能地收益最大化,杨一清把骑兵派了出去,让他们保持安全距离的追击。
…
“他娘的,失策,实在失策……”
王子一路骂骂咧咧。
攻城战损耗大,他便藏了个心眼儿让嫡系牵制后方的明军,拿其他勇士的命攻城,让嫡系坐享其成,算盘打得不可谓不响,万万没想到……
现在好了,城没攻上不,想跑也不能直接跑。
那可是上万嫡系精锐啊,他如何舍得,真要舍得,那他这个可汗也做到头了,甚至回去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于是,疾驰一路的王子又跑回去了。
而这边的明军已然合兵一处,并得到了充足的休整,慢条斯理地与上万鞑子军对峙,甚至在兵力占优的情况下,还分批次对峙,同时始终保持着随时攻击的准备。
鞑子也没反攻什么的,双方都自认为优势在我,都在磨洋工。
直到……鞑靼王子去而复返。
“啊哈哈……优势在我啦!”威武大将军见此情况,立即下令总攻。
鞑子是往大同城去的,眼下如此,不用想也知道是吃了瘪,而能让鞑子主力吃瘪的只有己方主力军。
主力援军不日就到,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建功立业就在此时,此时不拼,更待何时?
得到充足休息,以及立军功的双重加持下,龙精虎猛的明军主动进攻,生生莽了上去。
反倒是兵力、兵种都占优势的鞑子,此刻却生了怯意,他们拖不起,在他们身后还有着三万明军主力。
狭路相逢勇者胜,明军气势如虹,鞑子却萌生退意,又是往返疾驰,虽没有杀伤明军,却收获了疲累,多重原因的加持下,导致他们毫无战力可言。
鞑子不想打,可鞑靼王子非要打!
王子当然知道这样会伤亡更大,可他不能放弃自己的嫡系,哪怕其他人折损殆尽,他也在所不惜。
反正又不是他的人。
甚至……眼下多死一些,回去后他反而会好过一些。
多数鞑子军对王子都是听调不听宣,可战场之上,必须要有统一指挥,一不二的主帅,基于此,鞑子军中诸多将领,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控制住自己的麾下。
这让他们悲愤到了极点。
渐渐地,鞑子大军开始乱了,不是明军攻击所致,是从内部开始乱的,仅仅半个时辰,越来越乱的鞑子军开始了崩溃……
战场之上,一旦出现自乱阵脚的情况,就离失败不远了,哪怕兵力占优也不校
阵脚一乱,就无法发挥出应有的战力了。
这时,杨一清派来的骑兵也支援到位,一见鞑子处于崩溃姿态,大好的捡人头机会,哪里肯放过,当即从背后捅刀子……
李青冲锋在最前沿,携无匹之势一往无前,这一路下来,已不知杀了多少鞑子,他的衣袍都被鲜血泡透,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平白增添了数十斤,比之全副甲胄还要沉重……
此一战,鞑子安稳一代人都不止……李青心头振奋,此战之后,距离真正统一蒙古草原将更近一大步。
这一战……真的值得,太值了!
他不是主帅,甚至不是将官,不用他指挥战斗,只需酣畅淋漓的厮杀便是,李青彻底放开手脚,化身人形绞肉机。
厮杀不再是惨烈,而是浓烈,空前浓烈……
可随着时间推移,激愤到极点的鞑子军,开始了绝境反击,一边倒的局势竟隐隐有扳回去的趋势。
百忙中的李青一个起跳,凌空换马的同时,匆匆望了眼战局,发现一支千余鞑子骑兵奔着朱厚照去了。
此时战场彻底铺开,守护朱厚照的兵力并不多,所在区域也就千余护卫,李青头皮一麻,当下也顾不得厮杀了。
大胜在即,若这关口皇帝有个好歹,那可真是乐极生悲……
然,千军万马丛中,饶是李青再如何神武,也无法顷刻而至,哪怕仅相隔百余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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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大帅!”江彬目眦欲裂,抽出接近苗刀的特制式斩马刀,血灌瞳仁,大吼道,“大帅有闪失满门抄斩,护大帅无恙者,赏百金!!”
然,犹如无头苍蝇的鞑子军,生出一股子孤勇,战力较之往常反而更上层楼。
他们倒不是针对朱厚照,甚至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冲的是明军主帅,他们只是想逃,逃离这里。
此刻的鞑子,哪怕是亲爹亲娘挡在面前,也会毫不犹豫地砍杀。
“嘭——!”
“咔嚓嚓……”
对撞的一瞬间,便是人仰马翻,双方为首十余人筋断骨折,死于非命。
这种情况下,真龙子不比籍籍无名的大头兵强哪去,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头掉了,再也长不回去。
江彬汗毛炸立,瞳孔骤缩到了极点,几欲疯狂。
可走投无路的鞑子实在太莽了。
刚摆好的阵势片刻间便被冲垮,甚至最前方之人距朱厚照已不足十丈。
“锵啷——!”
朱厚照抽出了马鞍上的长刀,双手持刀,目光如电,胸口热血滚烫到沸腾。
有本能的恐惧,有生死关头的血勇,在肾上腺素的狂飙下,朱厚照白净的面庞漾起病态的潮红,
似是失去了表情管理,似是壮胆,又似是抗压到极限的急欲宣泄……
他倏地狰狞狂笑,语调高昂的大骂道:“我草你们亲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