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宁道:“周将军勿忧,土匪不事生产,只知劫掠,纵然一时势大,却难以长久。正所谓邪不压正,光明必然驱散黑暗。我等有朝廷支持,有万民拥护,将来必定能够战胜贼寇,还三郡百姓一个安宁。”
周沫连连点头。洪剑心中也暗自佩服,之前这宋宁看着不着调,没想到如今战败了反倒是最镇定的一个,在他和周沫尽皆沮丧之际竟出这么一番振奋人心且富有远见的话来,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只是,此战贼军为何对他们的战略意图了如指掌,洪剑看着宋宁,心中不免有些怀疑:
“此次定计直取宋宁老巢,除我三人外再无他人知晓。然而贼寇为何却能提前得知,并做好准备、设下陷阱,一举将我等击溃?”
宋宁看他表情,便已知其意,不由愕然道:“洪老将军莫非怀疑是我泄露的消息?”
洪剑不语。周沫此次和他一样损兵不少,后者显然不可能泄露消息。唯一有可能泄露消息的只有宋宁,因为宋宁一直以手下都是新兵为由没有参战,三人之中,也只有宋宁几乎没有损失。
眼见洪剑怀疑起宋宁来,周沫忙道:“老将军,此次若非子静,我等只怕早已落入贼军之手,子静堂堂校尉,怎么可能私通贼寇?”
洪剑还是不语,显然心中怀疑并未消除。
宋宁道:“洪老将军有所怀疑也情有可原。只是每个人做事都有他的目的。春湖贼寇乃我乐郡大敌,我日夜都想着怎么剿灭他们,又怎么可能泄露消息好让他们打败官军?这岂不是自找麻烦吗?”
洪剑、周沫二人听后,都不由颔首点头。的确,宋宁没有这样做的动机。他是乐郡的步兵校尉,奉吴清风之命全权负责剿匪事宜,又怎么可能反帮着土匪来对抗官军?这样做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洪剑哪里想得到,宋宁本就是土匪,春湖宋宁就是宋子静——他既是乐郡的步兵校尉,同时也是春湖的大盗强匪。洪剑、周洪的作战意图、兵力部署宋宁全部了然于心,官军焉能不败?
为了对付洪剑、周沫这八千人,凌邦将春湖的兵力几乎全部抽调了过来,就连农兵也没放过。洪剑、周沫登岸后,凌邦先是让弓箭手于两堵围墙之上伏击,然后让数千农兵全部着甲,从四面分批袭来,造成源源不断进攻官军的假象。实际上这数千农兵只是个花架子,根本不堪一击。可惜当时洪剑、周沫吓破哩,生怕会陷入贼军的包围,所以丢下大部分士卒,仓皇向东南方向逃去。
洪周二人以为春湖老巢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殊不知,真正的陷阱却是在后面。当时二人见春湖边密密麻麻全是身穿铠甲的贼军(实际上绝大多数都是些农兵,只是看着吓人),所以不敢向春湖边突围与水师汇合,改为从陆地上向东南方向逃窜,结果一头扎进凌邦早已布置好的陷阱。这次,他们遭遇的才是春湖真正的精锐。官军心急逃命之下自是一败再败、损失惨重,最后若不是宋宁“及时赶来”,只怕就真的要全军覆没了。
与此同时,埋伏在春湖岛上的水军也迅速发动,使用群狼战术,在半个时辰内拿下了最后那一千水师,一举夺得了白郡的大部分战船。
事实上,宋宁三次埋伏官军只出动了二千多精锐,围剿水军出动了二千多精锐,再加上两千精锐步卒、八百多精锐弓箭手以及数千农兵,全部加在一起也只有万余人。但造成的声势却仿佛宋宁有两万人一般,着实把洪剑、周沫吓坏了。
宋宁之所以敢这样做,是因为他知道,官军这次不会前去攻打王森、欧辰等处,所以宋宁几乎将手下的兵力全部调了过来,摩岭等处只留下数百投降的土匪镇守。有心算无心之下,官军着实败得不冤。
宋宁见洪剑脸色缓和了许多,心知他已相信自己的辞,连忙接着又道:“其实,我和老将军一样,也怀疑此次有人泄露了军情,不然,我们不可能败得这么惨。此事我只告诉过郡守大人,按不可能泄露才对。然而现在看来,消息还是泄露了。郡守大人不可能泄露消息,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身边的人。”
洪剑严肃道:“子静怀疑谁?”
宋宁道:“此事我没有证据,不好确定。不过,老将军可还记得,当日我等本可立即出发,却因为粮草军械准备不足硬生生地拖了三?有了这三时间,贼寇完全可以刺探我军之虚实,并采取相应措施应对。”
洪剑道:“子静之前不是,之所以要准备三,是因为刚刚掌兵,一切都还不熟练的缘故吗?”
宋宁苦笑一声道:“末将之前虽然从未掌兵,但好歹也是出身世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还是懂的:就算再无能,准备粮草、调配军需还是没问题的,又岂会拖上三之久,白白贻误战机?实在是……资历太浅,粮草辎重全部握在他人之手?若非我几番催促,只怕今日我等仍在乐郡,出不得一兵一卒。”
洪剑、周沫一听,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如今之大苏帝国,文贵武贱直追中国历史上的宋朝和明朝。若粮草辎重握于文吏之手,那之前的事也就见怪不怪了。大苏帝国承平两百多年,武将的地位已低贱到了极点,就算是他这等军中老将,同样要看文官们的脸色,何况是现在的宋宁?
宋宁此话倒也不算谎。当日,他让秦逸去郡守府,要对方提供三郡联合剿纺粮草军械,郡守府的老爷们态度就十分跋扈嚣张。什么?你宋子静一个校尉,索要钱粮武器竟然只派了一名手下过来,既不向我们磕头,也不向我们送礼,竟还敢在我们面前拿大?真是岂有此理!
不发,让宋子静亲自来!
后面,宋宁亲自过去索要,对方仍十分倨傲,若非宋宁是“世家弟子”,只怕粮草辎重还要拖上十才会发放。这一刻,宋宁才明白,历史上戚继光为何先是贿赂严嵩,后面又跪舔张居正。实在是当时的大环境下戚继光若不跪舔二位,他连军权都拿不到,又如何还能带兵打仗?
“原来如此。”洪剑听闻此事后叹息道:“是老夫错怪子静了。我等武将在一众文官老爷们的眼中终不过是一介武夫,粗鄙不堪、不值一文。此事明明不是子静的错,子静之前却隐瞒不,即便老夫斥责怪罪也不辩驳,真君子也。”
宋宁道:“老将军过誉了。筹备粮草本就是我之职责,又怎能推诿卸责,怪到他人头上?我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些人做事这般毫无底线,竟为一己之私不顾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与山贼私通,害众将士性命。此辈枉读了十数年圣贤书,真乃文人之耻。”
周沫道:“子静之意是这些人与山贼早有勾结?”
宋宁点头道:“不然宋宁区区一贼寇,为何手下土匪人人着甲,武器装备丝毫不亚于官军?他哪来那么强大的财力物力?以春湖贼寇的侦查能力,能探得我军之兵力虚实、战船多寡便已经很了不起了,如何还能知道我军之具体行军路线和作战计划?实不相瞒,如今乐郡之中,不仅仅是郡守府里的文官佐吏与盗匪私通,军队之中诸多军头倒卖军粮武器者也不在少数。不然,贼军的粮草军费从哪里来?铠甲箭矢又从哪里来?这也是为什么郡守大人叫我组建新军的原因。”
洪剑、周沫听后不由沉默无语。其实,又何止乐郡,他们白郡、东郡也好不到哪去?只是,这些话二人如何敢?也就宋子静这愣头青才会宣之于口。
洪剑郑重道歉道:“之前老夫不知其中内情,对子静多有误解,还请子静见谅。”完洪剑对着宋宁深施一礼,又劝诫道:“这样的话,以后子静还是少为妙。”
宋宁连忙扶起洪剑道:“老将军切不可如此。你与周将军好意率兵前来助我乐郡剿匪,结果却……该惭愧的是子静才对。两位将军请放心,等回去后我一定向郡守大人禀明一切,务必还两位将军一个公道。”
洪剑、周沫忙拦住他道:“子静切莫冲动,此事非你一人之力可以改变,切莫将乐郡文武悉数得罪,否则子静将来在乐郡官场将再无立足之地。”二人还有句话没,纵然宋宁是“宋家弟子”,但若将其他人都得罪的话,以后仕途也会全毁聊。
宋宁叹息一声道:“既如此,此次剿匪失败,就由我来承担全部罪责好了。”
“焉能如此?”洪剑、周沫也是要脸的人,此次剿匪之所以惨败跟宋宁根本没有关系,最主要还是他们轻敌所致,怎么能让宋宁承担罪责?是以坚决拒绝。然而宋宁却到做到,回到乐郡后立即向吴清风请罪,将此次作战失败的原因全部算到了自己头上,称自己不谙军事,轻敌自大,以至陷入贼军埋伏,致使官兵大败。
吴清风“大怒”之下,当场解除了宋宁一切职务,让之赋闲在家、闭门思过。
若非洪剑、周沫二人为宋宁求情,宋宁差点就被一撸到底,连一手组建的五千新军也被人夺去。
对此,洪剑、周沫心中十分感动。宋宁这样做可以完全是为了他们。此次二人大败,损兵折将不,连水师战船也全部丢了,罪责不可谓不大。相比之下,宋宁虽然也参战了,但手下兵员几乎无损,并没有太大过失。宋宁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最多被吴清风责骂几句,罚俸一年以作惩戒也就是了。但他一腔正气,不愿洪剑、周沫二将见责,所以不顾个人前程荣辱,毅然揽下了所有罪责。慈高风亮节、重情重义之举怎不叫人敬重和感动?
这当然是宋宁和吴清风演的“双簧”。此次三郡剿匪失败,洪剑、周沫的确负有很大责任,但二人毕竟是前来相助乐郡剿纺,且损失的兵力也绝大多数是两郡自己带来的。乐郡的新军基本无损。吴清风又怎好怪罪?
总不能别人好心来帮你,反而还落了个满身不是吧。
所以,最后这板子只能打在宋宁身上。这样,吴清风也能给陆忠、刘雪浪二人一个交待。
这也是宋宁主动揽下所有罪责的原因。果然,之后洪剑、周沫二人感动至极,而吴清风也十分欣慰。名义上狠狠处罚了他一番,实际上却仍让他掌军,对他的恩宠和信重又更进了一层。
可以,此次三郡剿匪,宋宁成了最大的赢家。
两日后,洪剑、周沫辞别吴清风,带着数百残兵,离开乐郡。
宋宁十里相送。
洪剑有感宋宁盛情,连续两日熬夜将自己多年来的作战心得写下来赠予宋宁。他知宋宁对水军作战尤感兴趣,所以在心得笔记中对水军作战的战例和技巧描述讲解得尤为仔细。
洪剑此人,初次接触时只觉脾气暴躁,甚是可憎。然而相处久了后却发现,此人性格爽直,尤重情义,是个可交之人。
宋宁郑重拜谢道:“此役春湖贼寇大获全胜、又缴获十艘战船,此后若无强大水师定然再难剿灭。我欲上书吴郡守,在乐郡兴建水师,以备将来春湖剿匪之用。奈何乐郡造船业落后,水师人才更是凋零,还望老将军回去后能上奏陆郡守,拨我乐郡一些造船工匠和水师人才,末将感激不尽。”
洪剑拱手道:“老夫回去后立即上书陆郡守,若陆郡守不答应,老夫也会请托他人帮忙。”
周沫也道:“子静放心,组建水师之事我回去后也会想办法帮忙的。”
“多谢二位将军。”
“子静客气了。”洪剑道:“送君千里,终需一别。回去吧子静,后会有期。”
周沫也拱手道别:“子静后会有期。”
“两位将军珍重,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