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这件事有多悲惨,人们过年的热情还是丝毫未减。
过年之前,肖正平给夏长勇交了一次货,此时手里正抓着七千多块钱现金。当然,其他人的分红、工资肖正平一分都没少给,甚至还给大伯、二伯、张狗子多分了一百块。所以这个年,所有人都准备得很充裕。
不过,肖家今年的年尤其显眼,因为肖坤国的三个闺女回来了。
当年,因为家里穷,肖坤国的三个闺女还有肖坤水家女儿都远嫁他乡,因为交通不便利再加上农村的特殊习俗,嫁出去的女儿很难回家过年。
算起来,肖坤国的三个闺女最短的已经有两年没回家了,而肖坤水的女儿更是足有四年没有回家过过年。
三个闺女带回来的,还有三位女婿,外加三个孙子孙女,一时间,肖坤国的院子里挤满了人。
大年三十,肖正平照样没有去大伯家,而是把大伯二伯两家人还有戴雪梅父女俩都叫来自己家。当晚,秀叶担当主厨,戴雪梅和贾宏月打下手,做了一大桌子香喷喷的饭菜,然后一大家子一边吃着年夜饭一边看着电视守岁。
屋里有亮堂堂的电灯,还有热闹的电视声,一家子其乐融融、好不开心,这是肖正平家第一次过这么热闹的年,唯一有些遗憾的,是电视里没有演播肖正平原以为应该播的春节联欢晚会。
......
中央一号文件的颁布,其影响是前所未有的,刚过初六,肖正平就看见有人背着锄头上山了。
于是,肖正平也被逼着忙碌起来。
元宵节过完没几天,肖正平开车下山收笋子,顺便送肖秀叶开学。
因为今年比往年忙碌,所以肖正平只是在队里拜了几个年,像马文凤这样的朋友家,他就没去。
这回下山,肖正平心想咋的也得提点儿东西去看看,毕竟叶儿往后还得靠着她照应。
把车停在何永富院门口,肖正平便带着秀叶去了乡供销社,买了两瓶酒两个罐头还有一包红糖,随后便朝马文凤家走去。
马文凤的家,依旧冷冷清清,似乎比去年还破败一些。肖正平兄妹俩到的时候,马文凤正在收拾包袱,说是几年没回家,今年想回娘家住几天。
马文凤的男人不在,她脸上的笑容很勉强,给兄妹俩一人倒了一杯茶后,她面露难色说道:“你看也没啥准备,原打算坐下午的班车走的,没法儿招待你俩了。”
肖正平赶紧劝慰:“没事儿,也怪我,没提前打个招呼。其实我俩就是来看看姐,啥招待不招待的呀。”
“平子,叶儿能有你这个哥,真是福气。以前我不理解,现在看来,女儿家也要多读书,不能啥事都靠男人。叶儿,你就可着劲儿读,读得越多越好,要读到男人来靠你才好呢。”
马文凤显然是有感而发,肖正平有心想开导几句,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叶儿闻言靠过去,拉着马文凤的手说:“凤儿姐,你别难过,等我参加工作了,你就跟我过,我来养你。”
马文凤“扑哧”一声笑出来,笑着笑着,眼圈儿又红了,她亲昵地捏了捏肖秀叶的脸颊,“有你这句话,就算姐没白疼你。”
和去年一样,兄妹俩怀着憋闷的心情离开马文凤的家。
从马文凤家出来后,肖正平又拿了同样的礼物来到何永富家,也许是看见了肖正平的小四轮,何永富似乎早有准备。
“叶儿,你咋老也不来我家呢,你看我跟你哥是老相识,我家离你学校又不远,往后有空,直管来家里,可千万别跟你何叔见外啊。”
让肖正平意外的是,今天何巧云也在家,先前他给马文凤买礼物的时候,何巧云明明就在供销社里头,才一个多小时的功夫,她就回家了。而更让他惊讶的是,何巧云竟然也说起了客套话,“就是,我跟文凤姐都在供销社上班儿,咋的,你能跟她亲,就不能跟我亲?”
何巧云突然的热情,不仅让肖正平无所适从,肖秀叶更是被吓得手足无措。
“不是的,巧云姐,我~~我~~”
“哎呀,跟你开玩笑呐。文风姐家里的事儿你也知道,往后啊,能少麻烦她就少麻烦她,没事儿常来我家,啊。”
肖秀叶红着脸点点头,就不再言语。
这时何永富忽然问道:“平子啊,啥时候能吃你喜糖啊?”
肖正平一惊,“啊?还没呐,只是定在今年,具体哪天还得大人商量。”
“噢,这样啊。哎,其实那姑娘挺不错的,就是她那家庭~~呵呵,怕是要拖你后腿哟。”
肖正平看着何永富装出来的不经意的样子,心想今天这家人是咋的了?怎么越听这话越不对头呢?
这时,何永富老婆端来一盘子花生瓜子,放在桌子上后冲何永富说道:“那有啥呀,平子只是定亲,又没结婚,要是平子不乐意,人家还能赖上他不成?”
听到这里,肖正平总算明白了,这家子又在打自己的主意,而且以前瞧不上自己的何巧云,似乎现在也转变了态度,甚至可能正是因为她的态度的转变,才让何永富两口子重拾旧谈。
肖正平又惊又吓,赶紧改变话题,说起自己收山货以及最近颁布的新政策的事儿,这才勉强蒙混过关。
在何永富家里吃完午饭,兄妹两个就像两只受惊的麂子,飞也似的离开,一人直奔学校,另一人则跳进驾驶室。
......
老叶出院了,老叶也变了。
如果非要形容,出院的老叶就像一条死狗。
陈锦州已经被转押到县里,咋个判法现在还不知道。
老叶是走回家的,跟他的老伴儿李赛花一起,没有人去接他,他出现在队里时,也没人上前哪怕问一句话。像条死狗的老叶,就那样被老伴儿搀扶着走进自家院子,然后紧闭大门,就像走进一所陵墓一样。
肖正平并不可怜老叶,也不可怜李赛花,说到底,今天这个下场是他们自找的,他曾劝过,可是他们不听。
肖正平只是可怜陈锦州,他从小到大目睹着母亲被家暴,没人教过他该怎么做。终于他积攒多年的愤怒爆发了,而爆发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跟着老叶一块儿回到樟树垭的,还有乡里对邹树生的处理意见——撤职,支书由副支书陈金山暂时补上。
虽然这些事都跟肖正平没关系,甚至他曾警告过当事人,是因为当事人没有听自己话才导致现在的结果的,可肖正平的内心依旧阴郁难安。
他给杨广生写了封信,把这些事都写在里面。
回信很快就寄到肖正平手里,杨广生这样说道:
肖正平:
你好。
你的来信让我很痛心!
目前在我国,家庭暴力的现象很普遍,你可以说是因为我们特殊的文化所导致,也可以说是因为人们尚未开化而导致,无论什么原因,家庭暴力的结果往往就是这样残酷而悲哀。
一分月中央颁布的一号文件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政策在进步,可是不会一步到位。我们的社会要发展,不仅需要开放的政策,还需要健全的法制,但是这些都需要时间。
你在信中问我,一个普通人对于家暴该如何应对,我的回答是不要害怕,要勇敢站出来寻求帮助,作为一个旁观者,也应该勇敢伸出援手去帮一帮。不要相信那些习俗和传统,陈旧的习俗和传统本该就是要丢掉的,在一个文明的社会中,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打人就是不对。
年轻人,不要灰心,也不要气馁,不要因为伸手助人被拒绝就害怕再次伸出援手,社会的进步需要我们每一个人去推动,也许你的力量还很弱小,可是你要相信星星之火是可以燎原的。
对了,年前我在书店找到几本书,也许你能用得到,我一起给你寄过来。如果你有空,可以抽时间来一趟地区,我已经把你的情况告诉给我同学,他对你很感兴趣,希望能跟你见一面。
谨记!
此致!
杨广生 1982年3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