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来临之际,宫里传来了好消息,皇后有孕了。
听闻这个消息时栗阳正在品尝言怀亲手做的糕点,闻言手里的糕点便掉在地上。她出了一会儿神,伸手便要去捡,却被言怀拦住。言怀挑了一个更大的桃酥递给她,望着陡然间便仿佛失了魂魄的姑娘不知该如何是好。
栗阳呆呆望着那块糕点,接过去后垂下脑袋,状若无意地问:言怀惯用左手吗?
是啊,怎么了?言怀问。
栗阳摇头,再不作声。夜幕降临后她照例等在窗前,哑巴知道她心情不好后每日都会来陪她,也照例是站在窗外,无论风霜雨雪。
他今日来得迟了些,举手投足间隐隐有酒气传来,蓑衣斗笠之上遍布了雪花。栗阳让他进屋子里他却执拗地摇头,她没办法,只好端着火盆放置在窗棂上,与他说话。
你冷不冷啊?栗阳扶着火盆,橙红火光倒映在她眼底,是跳跃也生动的暖意。
哑巴摆首,便又听见栗阳提及言怀:言怀今日和我说,叫我跟他走。他说愿意娶我,愿意辞官和我归隐山林,他说他喜欢我。
哑巴的身影晃动了一下。
他人很好,和他在一起我也很开心。她仔细地分析,其实我不傻,我喜欢叶聆,到底是喜欢他什么呢?我觉得我喜欢的只是那个我熟悉的也喜欢我的叶聆,不是如今这个睥睨天下的倨傲帝王,而我一腔热情,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换了谁也不会甘心。
我小时候很顽皮,但其实没人知道那只是因为我想要赢得更多的关注。只有叶聆,他见我第一眼就一针见血说我是个没教养没人爱所以才行为放肆乖戾的小孩。你看,多神奇,他那时候不过也才十五岁,却一眼就看穿了我。所以我喜欢他。
如果换成另一个人那样靠近最真实的我,大约我也会喜欢上他吧!栗阳转身去拿酒壶,我想明白了,对叶聆啊,只是那些不甘心的执念,只是对那段好时光的不舍。而人总是要往前看,总是沉迷在过去走不出来,会很累。
她将酒盏递给哑巴,哑巴竟然破天荒地接在手里,与她一杯接着一杯地纵饮。栗阳喝了酒话明显多了起来,她噙着温婉笑意絮絮叨叨给他讲她和叶聆的初见。
那时她十岁,为了准备叶聆登基的诸多事宜,她被父亲从珂州带到京城来。初见叶聆时她正偷偷摸摸从御厨那里偷母鸡,她觉得那些鸡被杀掉很可怜,就每天都去偷两只藏在自己房间里,某天窃喜着猫腰偷鸡时,衣领被人从身后一把提起。
少年叶聆小大人般拧眉,质问她:你是哪家的小孩敢这么放肆?
叶聆长得可真好看,她色心不改没脸没皮地跟在他身后混,熟识后才知晓原来他那副严肃模样都是装出来的,某天和她打赌输了亲自去偷了一只母鸡送给她。
他们互相诋毁互相损骂,偶尔还会打起来。但只要半日不见对方,不是她偷偷去找他,就是叶聆装模作样晃来逗她。她还说长大要给他做新娘,却被叶聆满口拒绝:不行,你没有母仪天下的气质,让你当妃嫔我又会舍不得的。
她倒无所谓,表示自己不介意名分这种东西,叶聆见她不在意很是不悦,嘲讽的话便从嘴里冒出来。两人就你一句我一句吵起来,随后演变成了厮打,栗阳狠狠踹了叶聆大腿之间一脚,把叶聆踹得当下便冷汗淋漓面色苍白,被御医抬走后过了许久才又出现。面对歉意的栗阳毫不在意地摆手,玩笑道:你可真是心狠手辣,踹哪里不好非要踹我的命根子。他在她耳边低声道,那就惩罚你长大后嫁给我做娘子。
嫁妆便是他上树去给栗阳捉她要求的九十九只知了,废寝忘食地捉了四五天,某日清早却被慌张赶来的宫人拉走。那日可是他登基祭祖之日,差点因为给她捉知了误了时辰。
叶聆让她在原地等他回来,她却在中途便被父亲派来的人接走。
一晃便是五年。
栗阳喝得太多,头晕目眩躺在地板上,哑巴也喝得微醺,跳窗将她抱起放在榻上。她拉住他手不让他走,他也没再拒绝,酒意放大了所有隐秘的爱意,他伸手遮住栗阳的眼睛,将斗笠和蓑衣取下,露出苍白尖削的下颌。
他凑过去亲吻她,栗阳起初还微微挣扎,被哑巴压制后便不再反抗,反倒揽上他的脖颈将自己推给他。她迷蒙中想看一看哑巴长什么样子,却始终被哑巴捂住双眼。
窗外无声雪落,火盆里有细微的声音,除此之外便只剩二人渐渐加重的喘息。
栗阳唯一的记忆,便是那人的体温很凉,手指也凉,嘴唇也凉,唯有落在她唇边的汗液是滚烫的,烫到她为之战栗而心悸。
她此生都不会有机会知道,那些滚烫全是泪滴。
八
言怀在次日没有出现,只跟在他身旁的侍童偷偷跑过来和栗阳说:陛下放朝后私自召见了少爷,不知说了什么此刻都没有出来。
栗阳有些慌,怕叶聆知道了言怀每日来探望她的事情因此责难他。惴惴不安了一日,余晖落下时她便等在了窗前,绞着手指,念及昨夜那并不清晰的旖旎,双颊绯红。
哑巴准时出现在了窗前,蓑衣斗笠颀长身影,带着满怀的风雪和凉意朝她而来。她目不转睛盯着他瞧,忽而问了一句:哑巴,能让我看看你的模样吗?
默然良久,哑巴方才慢吞吞取下斗笠,倒映在栗阳瞳孔里的是那张熟悉的脸。
栗阳怔忪地盯着他瞧,眼里泛起湿润的光泽。在言怀眼里涌起强烈的担心和忐忑时破涕为笑,忽然朝着他伸出了手臂:哑巴,我跟你走。
她还是更习惯叫他哑巴,在每个寂静孤独的长夜安静陪伴她的哑巴。他不会说话不会笑,也不能给她拥抱和安慰,可他为她劈柴生火,为她盖上棉被,为她修葺房屋。他像是她少时幻想过的收鞘还乡的侠客,将所有无声的深情全部供奉给他的姑娘。
而往后漫长的一生,她会在他的深情里唤醒那些粉碎的爱意,在他的目光注视里找到有意义的重生。她总会忘记所有关于叶聆的种种,再拥有不辞冰雪为卿热的勇气。
言怀便笑了,握紧她的双手将她抱紧。
他永远不会告诉栗阳,今日叶聆告诉他的那个故事。
有个冷漠的帝王,会在夜间披上蓑衣斗笠到他心爱的姑娘窗前给她静静的慰藉。为了掩饰自己,吃力地练习左手使剑,不说话也不微笑,不伸手也不拥抱,就这么看着她,为她的开心而开心,为她的难过而难过。
也曾有幸能在酒意微醺后亲近他心上的姑娘,万千难言之隐如鲠在喉,落在她面颊上的吻却温柔。只是所有的故事也只能到这里了,他只是那个藏在斗笠下的哑巴。
与栗阳厮守一生的人不会是他。
言怀记得自己握着拳头恨声问他为什么。叶聆是怎样回答他的呢?他说起了十六岁时栗阳刚刚离开后不久,他父皇薨逝,母后却一滴眼泪也不落。
他不解,而母后给他的解释是冷冰冰的一句:我和你父亲没有感情,所以当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的身影和声息了,我也不会为之难过。
她说:聆儿,你们叶家祖宗当年打天下,惹得本来太平的天下生灵涂炭。大约是报应,大约是诅咒,纵观这些皇帝,无一不是二十出头便病逝。他日你若有喜欢的姑娘,定要忍着不去给对方感情和希望。你只能陪她那么短短一段路,而她却还要独自苟活那么久。
叶聆不懂,只是母后声音里浓重的悲哀让他同样心有戚戚。他问:我会很年轻就死吗?回答他的是母亲哀伤不忍的目光。
后来他浑浑噩噩地立后,听从母后吩咐快些有个子嗣。然而御医的诊断却让他彻底下了决心。年少时受的伤,可能会让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他并不怪栗阳,只是终于决心放弃与栗阳久别重逢的机会。
我不想她难过,所以我一定不要她爱我。
九
叶聆在他二十三岁生辰时下令,待他死后,尸骨不用移至皇陵,只需埋在皇宫西角的一棵大榕树下便好。无人可令他改变主意,亦无人知道缘由。
叶聆却记得那是自己登基的那天。
他被宫人匆匆拉走,回眸笑嘻嘻地叮嘱栗阳:在原地等我回来。
十一岁的栗阳爱穿黄色的衫子,正忙着挥手去驱赶那些细小的昆虫,闻言朝他露出盛大而明亮的笑容,目光温暖而柔软:你去吧,我等着你。
而等他马不停蹄赶回来已是日暮时分,焦急地左顾右盼找了一圈也没有栗阳那活泼的身影。一旁的宫人告诉她,栗阳被她父亲派人接走了。
叶聆失魂落魄地捧着那只未满九十九只知了的瓷瓶,爬上了那棵大榕树。大榕树很高,他爬上最顶端便望见了北面那个名为沉香亭的凉亭。
有马车在那里休整,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栗阳父亲的车马。
本来酸涩的心情在知道栗阳就在那里后微微涌起了甜蜜,他安慰自己不用着急,等栗阳长大了他就娶她做娘子,而他先学习做一个不会被栗阳诟病的好皇帝。
他怎会知道那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毫不掩饰对栗阳的爱意。
青衫竹马 文/秦挽裳
【一】
苏瑾言又去逛窑子了。
皇后的懿旨传到东宫的时候,尚是破晓时分,几缕微光自天际缓缓晕开,带着暮春料峭的寒意。
我被侍女雪姿从榻上拎了起来,殿里的宫娥跪了一地,待我睡眼蒙眬地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内侍这才开口宣旨。
我还未得清醒,垂着下巴在那内侍面前眯眼睛,混沌中,我似乎听到他说,太子彻夜未归,皇后望小郡主尽快出宫将殿下寻回。
我困得东倒西歪,雪姿替我应承了下来,那内侍也不怪罪,说了声有劳,便带着身后的小太监回去了。
这种情景不知已经在东宫出现了多少次,雪姿她们早已见怪不怪,连打发人也越发驾轻就熟起来。
这么一折腾,我瞬时没了困意,看着雪姿手中的出宫令牌,恨得咬牙切齿。
我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像我这么倒霉的人了,还没嫁来东宫,就整日奉旨寻找出墙在外的夫君;这世上再也没有像苏瑾言这么不成器的太子了,逛窑子还要明目张胆,尽人皆知。
我恨恨地往外走,路过苏瑾言的书房时,踹了一脚他的房门,摔了他的宝贝花瓶,这才不情愿地出宫去。
街上人影稀少,时辰尚早,云良阁门扉紧掩。
我叉着腰站在门前,眯着眼睛挥了挥手。身后的侍卫会意,抬脚踹向了眼前的沉木门。那雕花门扉嘎吱嘎吱摇晃了一会儿,而后轰然倒塌。
“又踢坏了门!”鸨娘尖厉的叫声在耳侧炸开,刺得人心慌。
依稀间有脚步声传来。
曦光顺着破落的门扉洒了进来,我抬眼,看到一袭玉冠白袍的男子自里厅缓缓而来,薄唇微弯,细长的桃花眼中似有点点星光,亮过了晨时的初阳。
那当真是再俊美不过的容颜,我愣愣地看着他许久。直到他徐步来到我眼前,我这才缓过神来,恶狠狠道:“苏瑾言,你怎么又来逛窑子?”
苏瑾言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因为这儿的女子长得漂亮啊。”
他瞥了瞥我,突然低头凑到我脸前,勾了勾唇角:“至少比你漂亮。”
说完,他便笑着从我眼前走了过去,留下随侍替他收拾烂摊子。
我气得直跳脚,很想冲上去踹他两脚。
我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小身板,又看了看身旁笑得娇羞的一众姹紫嫣红,瞬间觉得苏瑾言说的很有道德。
我不甘心地冲那些女子哼哼了两声,也跟着苏瑾言走了出去。
每次苏瑾言见到我,总会冷嘲热讽我两句,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只知道他不喜欢我,我也讨厌他。
【二】
回到宫中,苏瑾言就被皇后殿里的内侍带走了。我慢吞吞地回了东宫,雪姿在宫前等我:“郡主,六殿下来了,在花园等着呢。”
她这么一说,我方想起,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齐嘉了。
我朝花园走去,离得还很远,就看到了那个穿着一袭青衫的人,他正远远地看着我,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我走到他身前,觉得他比离开时还要瘦。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眼睛漆黑清亮,唇薄而红,下巴尖削,长得干干净净的,比女子还要好看,只是瘦得太厉害。
他看到我,笑了笑:“出宫去了?”连声音都是轻软的。
我噘着嘴点了点头。
他没再多问,只是从袖子里拿出几个玉石放到我手里:“这次去南方赈灾还算顺利,在街道上看到这些小东西,想着你一定会喜欢。”
我把玩着玉石,开心得不得了,觉得齐嘉是这世上最懂我的人。宫里这些人都好生无趣,每次只会送些绣裙和步摇。
齐嘉笑着说:“小心放着,若被皇后瞧见了,肯定被收了去。”
他笑的时候很好看,眼睛温润清明,不像苏瑾言那样,明明笑着,却让人觉得他在生气。
齐嘉又和我讲了一些宫外的事,后来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他这才回到自己宫中。
齐嘉走后,雪姿对我说:“郡主,你既然住在东宫,还是不要和六皇子走太近为好。太子留恋烟花之地,六皇子却德高望重,如今朝中大臣对太子越发不满。六皇子虽无异心,但这样,皇后总归是不安心的。”
我冲雪姿翻了翻白眼,这话她不知已经说过多少次了。齐嘉自小失去母亲,又不得皇上宠爱,在冷宫中长到十五岁,他一向规矩,皇后为何会不安心?
正说着,宫门前突然传来动静,我朝外望去,看到苏瑾言在一众内侍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大抵受了皇后的责骂,脸色阴沉,看到我后,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我顿时有些委屈,明明是他自己逛窑子被罚,与我何干?
“殿下定是在宫前遇到了六皇子,与郡主无关。”雪姿安抚我说,“慕王爷从边关给郡主寄来了东西,郡主不去看看是什么吗?”
闻言,我眨了眨眼睛,也顾不得再和苏瑾言赌气,就拎着裙角朝殿里跑去。
我有七年没见过爹爹了,他在我八岁那年带着哥哥们去了边关,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京看过我。我想,他一定是不舍得我受苦,才将我养在京中。可是,我宁愿跟着他去西北,也好过留在宫中。苏瑾言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和他住在一起。
【三】
苏瑾言被皇后禁足半个月,整日黑着脸。他不好过,也不让我好过,害得我也没办法出宫去玩。
他喜欢和我讲窑子里哪个姑娘会吟诗,哪个姑娘会弹琴,然后再刻薄我一番,最后笑得像狐狸一样看我气得跳脚。
就这么闹了几日,这天清晨,我坐在花园里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子,身旁的苏瑾言笑着冲我勾了勾手指。我疑惑地凑过去,听他道:“我带你去宫外玩吧。”
在宫里闷了许久,我有些心动,但仍是害怕:“万一被皇后抓到怎么办?”
苏瑾言低声说:“抓到又怎么样,皇后这么宠你,何时罚过你?”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对,皇后虽然爱念叨,但确实从未责罚过我。
我和苏瑾言来到东宫最偏僻的角落,看了看朱红的八尺宫墙,我缩了缩脖子,只觉就算爬一天也爬不过去。
苏瑾言看了我一眼:“我抱着你,你先上去。”
说完,他便将我抱到肩头,嘴里还念叨着:“你怎么重了那么多?”
我翻了翻白眼:“你有多久没抱过我了。”
我的手扒着墙头,努力地用胳膊挂在墙上。
苏瑾言问:“我松手了。”
我刚想答应,却见墙那边跑来一队侍卫。我一惊,便直直从墙上掉了下去。
然而,没有预想中的疼痛传来。我疑惑地转头,看到苏瑾言被我砸在了身下。
我慌忙从他身上起来,他眼睛紧闭,脸上带着痛苦之色。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脸,低声唤他:“苏瑾言?”
他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应我。我觉得他应该在骗我,以前他还没有讨厌我时,整日带着我玩闹,他也喜欢这样捉弄我,最后我吓得直哭,他却突然睁开眼,捂着肚子在旁边笑。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又揪了揪他的耳朵,可他还是紧闭着眼睛,脸色也越来越痛苦。我觉得不对劲,有些害怕,不知所措地攥着他的衣襟,叫他:“苏瑾言!”
他还是没有应我。
我正要起身去喊人,他却突然抓住我的手,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我被他弄得一愣,怔怔看着他嘴角带笑的脸。曜曜晨光从他身后洒了过来,流转层层光晕。眉墨如画,眼稍微微上挑,那样好看。
他的唇离我越来越近,我呆呆的不知作何反应,只觉得脸烫得厉害,手指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
然而,他却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伸手捧住我的脸,左看右看,最后啧啧道:“真的不好看。”
我松了一口气,一把将他推开,起身离开。他在身后笑出声:“脸红得这么厉害,害羞了?”我怒气冲冲地走回去,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四】
我不知道最后苏瑾言有没有出宫,我躲在自己的殿里,不敢出门。苏瑾言也没有来找我,就这样相安无事了两日,皇上的寿辰也到了。
三月六日,景帝大寿,各位异姓王皆从封地赶来为景帝祝寿,除了爹爹。
群臣来贺,景帝在宫中摆宴,游廊里挂满红绸,我和苏瑾言一起坐在皇后的左侧。这本是一件极热闹的事,可在酒酣之时,一枚明亮的火球划过夜空。我乐呵呵地瞧着,想着谁这么应景,知道放烟火庆祝。
我扯了扯苏瑾言的袖子,侧过脸去,却看到苏瑾言脸色突然大变,起身大喊:“御林军,护驾!”
他说话间,有一群黑衣人从花园里跳了出来,挥剑朝高座上的景帝刺去。
御林军赶了过来,刀刃相接,一时间乱得不像样子。
不断有人倒下,有个侍卫被刺客砍了脖子,头滚到了一边。我吓得哆嗦,抓着苏瑾言胸前的衣襟,挂在他身上不肯松手。苏瑾言没有办法,只能揽着我的腰,同刺客争斗起来。
刺客下手狠绝,每一招都要置景帝于死地,最后不得已,暗卫冲了出来。
刺客渐少,苏瑾言因为身上有个包袱,也渐渐力不从心。他的招式越来越慢,所以,当身后的刺客朝他砍来时,他没有反应过来。我拼尽全力将他推开,那刺客的剑便直直刺入我的身体。
我怔怔地看着血瞬间将鹅黄的绣裙染红,痛得眼前泛黑,可那该死的刺客,竟然又将剑拔了出来!
我倒在地上,感觉有腥热的液体从嘴里流出。苏瑾言终于反应过来,将那刺客一剑穿心。
他将我抱在怀里,大喊:“御医!快传御医!”
他的眼睛猩红,连手也有些发抖,我想笑,告诉他我没有事,可是一张口,嘴里的血流得更快了。
我突然想到第一次见苏瑾言时的情景。那时我才八岁,爹爹将我托付给皇后,我躲在爹爹身后不肯出来。皇后身旁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那少年玉冠白袍,生得俊俏。他从高座走了下来,牵着我的手问:“妹妹,我叫苏瑾言,你叫什么?”
“慕……慕瑶……”
我的思绪混乱,声音也浅得听不见。苏瑾言捧着我的脸,手上都是血:“你乖一点,不要说话,御医马上就来。”
似乎还是他十四岁那年的模样。
我被苏瑾言带到御花园,等再回到皇后殿中时,已经不见爹爹了。我哭闹了三日,苏瑾言一直陪在我身边。后来,我便在东宫住了下来。他会教我念书,会带着我捉弄夫子,会把我放在肩头玩闹。他对我那样好,所以,当后来他突然对我冷眼相待时,我还以为他在和我玩笑。
那是两年前,他带着我溜出宫玩,却不想,在马场遇到了刺客。那时也像现在一样,我替他挡了一刀,昏迷了一个月。等我醒来再去找他时,他却像变了个人一般,闭门不见。我在他的门前站了一天,后来雪姿将我拉了回去。
我一直不明白是为什么,宫里却渐渐有了传言,说是太子近日对将军府的四小姐十分上心。那当真是个再美好不过的姑娘,温柔端庄。太子遇刺,郡主受伤,她随母亲进宫探望。于是在那个三月微光正好的午后,她穿着绣花白裙,在一地落英中遇到了苏瑾言。
那样美好的相遇,十九岁的少年,十六岁的姑娘。
虽然那时我尚未十四,很多事都看不明白,但仔细一想,大抵是皇后说要让我做太子妃,苏瑾言不乐意了。
从那时起,苏瑾言便性情大变,整日出入烟花之地。
模模糊糊中,我想了很多,刺客终于被杀尽,苏瑾言将我抱到内殿。太医院的几个老头子动作着实慢,苏瑾言发了一通脾气。
我有些看不懂他,我觉得他应该高兴才对,如果我死了,他就不用娶我了,他就可以将他喜欢的那个会吟诗弹琴的姑娘接到东宫来。
我笑,又咯出血来,苏瑾言的长衫也被染成了红色。我拉着他的衣袖,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你不乐意娶我,现在我快死了,你总该开心才对。”
“我乐意,我一直在等你。”他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声音低沉,“等你长大些,我就娶你。”
我轻笑,闭上眼睛。能听到苏瑾言说这些话,就算现在死了,我也很开心。我想,我是喜欢苏瑾言的,所以当初他讨厌我时,我会那么难过。
内殿里烛火摇曳,我昏了过去,身上也凉得厉害,耳边很吵闹,可我仍是醒不过来。
【五】
我在床上睡了一个月,醒后雪姿喜极而泣,慌忙通知了皇后。她又给我说了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她说没有查到刺客是受何人指使,她说苏瑾言没有再去逛窑子,她说爹爹知道我受伤了,发了好大一顿脾气,皇上为了安抚爹爹,往边关送了许多东西。
等我能下床走动时,窗外的木槿正一株一株开得娇艳。
皇后来看我,赏赐了一堆首饰步摇,她看着我说:“下个月初三是你十五岁的生辰,皇儿已经二十有一,也该立太子妃了。”
我心里紧张得厉害,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点点头。
皇后临走前又嘱咐了雪姿几句,让雪姿记得教我宫中礼仪。
我搬出了东宫,被安排在附近的一个宫殿里,没有见到苏瑾言。雪姿说,这是宫中的规矩,等到册封那日,才能见到他。
以前雪姿教我礼仪,我总是不乐意学的,然而现在不同,我总不能给苏瑾言丢脸。
生辰第二日,就是苏瑾言立妃的日子。皇后将一些官宦家的女儿宣到宫里,我和她们站在一起。皇后象征性地问了几个问题,最后让宫女将身侧的玉如意递给苏瑾言,道:“皇儿喜欢哪个姑娘,就将这玉如意送给哪个姑娘。”
这是我醒来后第一次见到苏瑾言,他穿着玄色的宫服,头上戴着束发的玉冠,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
他看到我后,笑了笑。我有些脸红,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想着的都是苏瑾言说的那句——等你长大些,我就娶你。
然而,预想中的人并没有来,直到皇后带着一丝怒意的声音响起:“皇儿可选好了?”
我疑惑地抬起头,看到苏瑾言将一个姑娘揽在怀里,笑着说:“儿臣选好了。”
将军府的四小姐。
我心里冷得厉害,手指紧紧攥着裙角。
皇后脸色阴沉,退而求其次,冷声道:“既是如此,本宫瞧着慕王府的郡主也不错,就立为良娣吧。”
之后皇后又说了一些礼仪,可我听得不真切,我只看到苏瑾言揽着怀中的女子笑得温柔,那女子依在他的身侧,娇羞如画。
宫里人嘴碎,不多久人人皆知,太子不喜欢从小当作太子妃养在宫里的慕王府郡主,养了这么些年,最后只做了妾。
我心里难过得厉害,想找他问问清楚,可走到他的殿前就被侍卫拦了下来:“良娣还是请回吧,今日是太子大喜的日子,有何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满目红绸,刺得人心慌。
我转过身去,突然什么都明白了,苏瑾言喜欢的是他的太子妃,他说娶我,只是可怜我而已,我都快死了,他总不能再说讨厌我。是我太笨,竟当了真。
我给苏瑾言留了信,然后怔怔地朝宫门走去。如今苏瑾言和太子妃举案齐眉,我为何还要出现在他们眼前,让他们心烦?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银色的月华铺了一地,冷风吹在脸上,带着轻微的疼意。
我朝城门走去,想着京城里没有一个亲人,现在只能去边关了。没走多远,突然有几个黑衣人出现在我面前。
我一愣,随即慌乱地往皇宫的方向跑去。然而,只跑了两步便被黑衣人抓住了肩膀。我挣扎着踢他,后颈一痛,就再没有了意识。
那时我还不知道,等我醒来后,等待我的是一片黑暗。我被绑在一个破庙里,那几个黑衣人没有走,他们拉扯着我的衣服,我吓得大哭出声。
外面响起了雷声,一道道闪电划破黑夜,在那仅有的光亮中,我看到眼前狞笑着的脸。我挣扎着,哭着喊苏瑾言的名字,就像小时候那般,我被那些小皇子欺负了,只要我喊苏瑾言,他就会跑来将那些欺负我的人狠揍一顿。
我哭得那样大声,嗓子都喊哑了,可是苏瑾言仍没有来。我知道,他不会来了,他现在一定在东宫,红烛剪影,身旁坐着他的妻。
雨下了一夜,清晨的时候终于停了,堂外的风吹了进来,带着蚀骨的凉意。那些人走了,我以为他们会杀了我。但转念一想,我现在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破庙里很安静,我抱着肩膀,身上冷得厉害。我在地上坐了许久,想着就这样冻死也不错,至少苏瑾言只会觉得我去了边关,至少苏瑾言会认为我还是一个干净的姑娘。
【六】
我在破庙里坐了一天,身上烫得厉害。到了傍晚,破庙的门被人踹开,我抬眼,看到一脸紧张的齐嘉。他看到我后,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而后用手上的狐裘裹住了我,轻轻拨开我脸前凌乱的头发:“怎么没说一声就跑出来玩?害得我好找。”
齐嘉的声音很轻,还是像往常一样,带着些埋怨和宠溺。他将我抱起:“我们回去吧。”
我攥着他的衣襟,低喃:“不回去……”声音沙哑难听。
齐嘉的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他思索一会儿,低声道:“不回去,永远不回去。”
我因为着了凉,到了夜里就昏昏沉沉的,只知道自己躺在马车里,身旁坐着齐嘉。
齐嘉没有说要去哪里,但我不在乎,只要不回皇宫,哪里都好。虽然苏瑾言不喜欢我,但我也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
马车一直走了两日,齐嘉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路上也不再停留。我被颠簸的马车弄得难受,齐嘉用被子裹着我,将我抱在怀里,低声道:“再忍忍,出了这个县城就好了。”
直到那日清晨,赶了一夜路后,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我揭开帘子,看到一队骑兵正快马加鞭朝这个方向赶来,所过之处扬起阵阵尘土。
齐嘉脸色一沉,厉声吩咐车夫:“再快些!”
我虽然看不清那些骑兵是何人,但也察觉出是冲我们来的。
就这么追赶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一声马的嘶鸣,马车突然停下。
帘子被兵刃从外面挑开,我看到那队骑兵拦在马车前面,为首的赫然是苏瑾言。那双桃花眼依旧微微上挑,只是没有了往常的笑意,整个人都冷得厉害。
齐嘉抱着我走出了马车,看到他,苏瑾言脸色更加阴沉。
苏瑾言自小就不喜欢齐嘉,直到齐嘉十五岁那年走出冷宫他才知道还有齐嘉这么个弟弟。齐嘉聪明伶俐,精通治国之道,而苏瑾言不成器,这么一对比,就更加讨厌了。
骑兵将我和齐嘉围住,苏瑾言冷声:“六弟,你可知道,你抱着的是太子良娣!”
齐嘉轻笑,没有丝毫惧意:“太子为何不问问郡主,到底想跟着谁走呢?”
他这么一说,苏瑾言立刻看向了我,他朝我伸出了手:“瑶瑶,跟我回去。”
这两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喊我,我有些想哭。但我知道,我不能回去,那夜的事迟早会尽人皆知,天下人不会接受一个名声不好的良娣,我不能让苏瑾言受世人嘲讽。
我将脸埋在齐嘉怀里,苏瑾言顿时面目狰狞,冷声道:“六皇子欲造反,被太子良娣识破后挟持良娣出京,快将他拿下!”
那些骑兵的长刀纷纷向齐嘉砍来,和齐嘉的侍卫的争斗在一起。
齐嘉带的侍卫不多,不多久就被那些骑兵全部诛杀。苏瑾言的剑指在齐嘉的颈前,薄唇轻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带走!”
我被苏瑾言拎到他的战马上,整个人都是糊涂的。齐嘉怎么突然变成了叛贼?而且,他明明没有挟持我。
苏瑾言没有和我说话,整个人阴阴沉沉的。
【七】
回到京后,苏瑾言就将我丢给了雪姿。雪姿哭得眼睛红肿,问我为什么会离开。我和她讲不清楚,便不再说话。
东宫还是以前的样子,可我却觉得陌生得紧。太子妃来看我,她长得真是好看,至少比我好看,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大概没有人会讨厌她这样的人,我也没有理由讨厌她,她什么都比我好,而且,她还比我干净。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齐嘉,现在外面传得厉害,都说齐嘉叛变。
我到书房去找苏瑾言,告诉他事情不是他说的那样。苏瑾言不发一语,最后甩给我一个奏折:“六弟在锦州招兵买马,御林军已经全部搜出,没有什么可狡辩。”
我翻开折子,心里沉得厉害,朱红的批注,一条一条列着齐嘉的罪名。
“父皇知道后大发雷霆,明日午时,予以斩刑。”
我有些站不住,将折子扔给了苏瑾言:“我不相信,齐嘉不会这样做,一定是弄错了。”
不待苏瑾言回答,我便朝齐嘉的宫殿跑去。他自小不受疼爱,没有母妃,连宫殿都是最偏远的地方。
齐嘉被软禁在宫殿里,我打开殿门的时候,他正坐在书桌前,从容安静。看到我后,他笑了笑:“没想到临死前还能见到你,真好……”
我的眼睛酸涩得厉害:“他们冤枉你,对不对?”
齐嘉歪了歪头,嘴角的笑意更深:“没有,那些确实是我的兵马。”
他穿着绿色的长衫,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声音温温软软的,像极了书生。
我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冲我轻轻招了招手,我走到他面前。
“我有没有说过,我很讨厌苏瑾言?”他的眼睛看向窗外,“我一出生便在冷宫,没了母妃,受尽宫人辱骂。在我十五岁之前,父皇甚至不知道还有我这么个儿子。而苏瑾言不同,他一出生什么都有,有父皇,有母后,还有整个天下。可我不在乎这些,我恨他不过,但他没有保护好我喜欢的姑娘。”
“宫里的人一向势利,我不得父皇宠爱,他们便从不将我当作皇子看待。十五岁那年,我将母妃留给我的玉佩塞到一个贪财的侍卫手中,让他将我偷偷带出宫去。我讨厌这里,一刻都不想多做停留。”齐嘉像是回忆到了开心的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我走到冷宫外,遇到宫里的管事太监,他拧了我一把,问我是不是又偷懒。我怕他发现什么,便没有回答。突然有个小姑娘从假山后跑了出来,叉着腰大声问那太监为什么欺负人,最后还踢了那太监一脚。那太监唯唯诺诺地说了句郡主息怒就走了。当时我明明可以按计划出宫去,可是那个小姑娘回头看我,拽着我的衣袖说,哥哥,我迷路了,你送我回去好不好?声音软软糯糯的。她那样好,那样漂亮,当时我就想啊,我走不了了,这辈子都不走不了了。”
“后来我从宫人那里得知,她是慕王府的小郡主,两年前被送到宫里养着。那个小姑娘经常来冷宫找我玩,她那样天真,觉得周围的人都是好人。她一直以为她的爹爹是疼惜她才将她送到宫中,她不知道她的爹爹掌管重兵,她是被爹爹留在皇上身边的质子。她一直觉得皇后很疼爱她,却不知皇后为的是她爹爹手中的兵权。她什么都不懂,所以我每日想的都是如何让自己变得强大,变得能在这乱世皇城中护得她一世欢颜。”
“可是,一辈子太长,我等不到那天了。”
他的身体向一旁倒去,脸色惨白,嘴角渐渐有黑色的血流出,我的眼泪流了出来。
他笑了笑,呼吸惨淡而薄弱:“你不要哭,那日的刺客是苏瑾言的人,为了逼我造反。我那样恨自己,没有保护好你。我以为可以带你离开,却不知道苏瑾言追来得那样快。我总归是要死的,可我不想死在苏瑾言手里。”
“你才十五岁……你答应我……要好好活着……”
我哭得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他似乎想替我擦泪,可是抬不起手来,最后只得作罢。他一直笑着看着我,身体渐渐变凉,手落在了地上。
我终于大哭出声。
我揽住他倒下的身体,拼命晃着他,可是他仍没有醒来。我难过得快要死去,我想告诉他,你喜欢的那个姑娘很傻,你不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你比她更傻,明明知道那个姑娘不喜欢你,你还为她白白丢了性命。
我哭得脱力,苏瑾言过来带我离开,可是我攥着齐嘉的衣襟不肯松手,他不得已,一掌将我劈晕。
【八】
我醒来后和苏瑾言大闹了一场,他坐在床边,还是像以前一样,我却觉得一点都不认识他。我一直以为他不成器,留恋烟花之地,现在我却觉得这世上没有比他更精明的人了。那时在破庙,我绝望得快要死去,我喊着他的名字让他来救我,原来这些残忍都是他给我的,为的就是要逼齐嘉离开,给他扣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我直直地瞧着苏瑾言,拿起他放在桌上的佩刀抵在他的颈上:“你是不是很恨我,所以才让人那样羞辱我?”
“不是。”苏瑾言急声反驳,“我只是让那些人做戏给苏齐嘉看,我没想到太子妃会收买了那些刺客,我没想到她会看出来我喜欢你,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狠心。”
苏瑾言将我抱在怀中,眼睛带着红意:“瑶瑶,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
我推开苏瑾言,拖着佩刀朝外走去。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不能去。”
“为什么?”我的眼泪流了下来。他不为我报仇也就罢了,如今还要阻拦我。
他低声道:“你爹爹在边关叛变,多次派刺客行刺父皇,我还要用将军府手中的三分兵权,她还不能死。我是大梁的储君,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家江山被毁。我装疯卖傻了这么些年,为的就是这一天。”
我抬手,啪的一声打在他脸上。他没有动,只是直直地看着我。我大笑出声,笑着笑着,泪就落了下来。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这世上真心对我好的人是齐嘉,我却害死了他。
苏瑾言伸手拢了拢我的额前的碎发,我拍开了他的手,将佩刀扔在地上。我要去找齐嘉,他自己一个人,一定很难过。
苏瑾言从身后抱住了我:“我知道你喜欢齐嘉,我知道你想和齐嘉一起离开京城,可是现在齐嘉已经死了。明明是我先遇到了你,那时我只是害怕你再因为我受到伤害才故意对你那样冷淡,你怎么就喜欢上他了呢。我以后会比他更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他好像是哭了,泪落在我的颈子上,灼得难受。
我突然想笑,我终于知道他是喜欢我的了,在我不喜欢他的时候。
原来,喜欢一个人这样简单,讨厌一个人,也这样简单。
【尾声】
后来的事,史书都有记载。
八月的时候,慕王叛变,攻入京城。太子联合将军府之势,最终勉强胜之,将叛贼于城门处斩首示众,以警世人。
九月,太子妃患了疯病,整日胡言乱语,被废,同时母家兵权被削。
十二月,太子求得圣旨,太子良娣慕氏贤良淑德,册封太子妃。
可是,史书没有记载九月东宫里的那场血腥。
太子妃李氏被废后,爬到了东宫的观景台上,站在那里大笑,她问为何要对她这样残忍,她说慕良娣是不洁之人,然后便从高台上跳了下来。
太子大怒,怕消息流出,他便将东宫上百位内侍宫女诛杀,那一夜,东宫内殿的血一直流到宫外。
就像史官更不知道,太子妃慕氏整日穿着素衣,头戴白簪花,在房里念经礼佛,从未出过房门半步。而那个传闻中残忍暴戾的太子只是远远看着,从不敢靠近。
为什么呢?
因为都是可怜人。
十岁冬 文/拂玉
一·
屋外一庭皓雪静默,屋内叶尚书飚高的声音要把屋顶掀翻过去。
不寐躺在床上挺尸,斜眼瞅着他爹指天骂地,很无奈地开口:“尚书大人,你爆再多的粗口都掩饰不了你和胡王妃眉来眼去的事实。”
叶尚书一把将不寐从床上揪起,扬了半日手,巴掌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于是父子俩只能以目光相逼,僵持了良久。
其实闹成这样,起因不过是不寐今早犯懒没去听老先生讲书,叶尚书亲自来抓人,一眼看见不寐躺在床上,睁着蒙眬的睡眼刚从梦里醒来。叶尚书气得发颤,而不寐反把胡王妃殷勤造访尚书府之事拿来与叶尚书针锋相对。
每逢不寐拿胡王妃阴阳怪气地说事,叶尚书的脾气就差极。本来是来问儿子怠学之罪的,现下却只一味和不寐瞪眼。
屋子里死寂,不寐突然闲闲道:“备好你的笑脸吧,胡王妃现在该到咱家门口了。”
话音未落,有奴仆急匆匆跑来禀报,说胡王妃造访,现已至门外!
叶尚书一怔,脸上神色骤然复杂。他缓缓放了双手,整理衣衫,临出门前却回头向不寐道:“你收拾一下,也出来见客。”
不寐撇嘴。见什么客啊,那胡王妃分明都把尚书府当自己家了。
等屋里终于清静,不寐低头拉开床上的锦被。
一只皮毛雪白的小耗子两爪捂着耳朵,蹲在不寐的被窝里。不寐唤一声“啃啃”,它才抬起头,一双黢黑的眼睛直望着他。
“你爹爹的声音好大呀。”
清凌凌的声音,女孩儿一样婉转动听——这竟是一只能说话的小耗子。
不寐胡乱应了,又道:“辛苦你出去打探消息了。”他之所以能知道胡王妃的行程,全赖啃啃出门转了一圈,回来告诉他。
啃啃慢慢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有条腿上细细地缠着白麻布。它爬到床沿,仰头看不寐:“我只是出去逛了一下。”说着一只小爪子在鼻子前挥了挥:“那王妃不爱干净,我都闻到她身上有味儿了。”
言罢不寐和啃啃坏笑一阵,而后不寐沉吟片刻,教啃啃替他送封信到胡王妃的安亲王府。
他提笔,模仿着自家老先生的口吻,意有所指地对女子与人私会进行了批判,又言望王爷大力整治此不正之风。洋洋洒洒,陈词慷慨。
啃啃趴在案头看了,担忧道:“那个王爷不会不知道胡王妃总往你家跑,他会不会只责怪你爹爹?”
“他瞎了吗看不出是谁缠着谁啊!”不寐怒气冲冲一句,然而目光转到啃啃身上,不由就卸了戾气,温柔起来,“啃啃,我想了想,你的腿伤还没好全。不如,我还是差别人去送信好了。”
·二·
追根溯源,啃啃腿上的伤,都是因为不寐。
有天不寐心情差,一个人在花园里瞎逛,忽然看到一株花树下有只雪白的小耗子刨着树根,一时恶念顿起,抬脚就往树根那儿一跺。
他本来是想吓唬这只小耗子,不承想脚下失了准头,就这么硬生生地踩到了小耗子一条腿……
小耗子捂着腿就地一滚,竟变成了个纤瘦清秀的姑娘。正懊悔不已的不寐一抬眼,惊诧得魂飞魄散,踩到小耗子的那只脚没在地上站稳,“喀”一声就崴着了。
一人一鼠同样伤了脚,坐在地上相对发怔。
隔了一会儿,不寐咬了牙忍着痛问:“你还能走动吗?”
“不能啊!不然我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那就好。不寐想,你不能走动,就算记恨我踩你一脚,我的命你也是伤不到了。
交谈既尽,花园里安静得只能听到风拂花落的声音。不寐望穿秋水,但半个人都没有经过。
耗子姑娘低着头继续刨着树根,不寐忍耐不住就问:“你是和树根有仇吗?”
“啊?没有啊!”耗子姑娘一双眼睛收了泪,格外清澈明亮,“我在挖坑埋花啊!”
不寐欲再问,耳朵一竖,轻微的脚步声他听得一清二楚。
有人来了!
不寐挥手呐喊,直呼来人。
但耗子姑娘立刻慌张起来:“人!”不寐瞥见她脸上的惊悸,心想刚才他还怕她来着,却原来她更怕人啊!
等来人匆匆又去唤别人来帮忙后,耗子姑娘小心翼翼地拉拉不寐的衣角,眼巴巴道:“他不会去叫人打我吧……”
不寐回头对上一双清澈澈娇怯怯的眼,蓦然心头一颤,想起这姑娘受伤可都是他害的。
而她那样的胆小,且连花都要顾惜,怕是也不会害什么人吧?
不寐微笑道:“你快变回耗子,我带你回去治伤。”
夜里不寐在自己屋里的墙角打了个小洞,留给耗子姑娘养伤。他手心里托着上了药摇摇摆摆站不稳的小耗子,笑眯眯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啃啃”。
“为什么是‘啃啃’呢?”
“因为,”不寐伸出食指摸了摸它的脑袋,“忽然发现你啃点心的模样,甚是可爱。”
·三·
啃啃在不寐屋里养了很久的伤。
不寐觉得,作为一只都成了精的耗子,啃啃居然还极为天真,这教他又好笑又留恋。
但啃啃绝不是不聪明,她只是从不把她的聪明用在别人用的地方。她好像始终活在她的世界里,而她的世界除了自己,就只有一个不寐。
而不寐有所求的时候,她从来都是点头。就譬如今日,她说她的腿伤好全了,非要替他送信。
不寐百无聊赖地浮着茶盖坐着陪客,想到啃啃,唇角一勾,笑得温暖又柔和。
此时叶尚书正陪着胡王妃说话。眼角余光一转,儿子脸上那种微笑让他有种雷劈了的感觉。
他这是幻觉了?
稍一失神,胡王妃的话他便没有听见。等王妃唤他好几声,他才尴尬地回过神。正要道歉,有奴仆飞奔进来禀报:“安亲王府遣使来访。”
来访的安亲王府管家进来后,仅略向叶尚书行了一礼,就连忙到胡王妃身侧,请王妃附耳听话。
王妃秀丽的柳眉渐蹙,目光往不寐那儿一飘,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端庄着一弯笑向叶尚书告辞,说是王府有事。
不寐唇畔的笑意愈发深,送客急急出门时,他状若无意地将脚尖留在了胡王妃身后的裙裾上。
大庭广众之下,胡王妃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侍女们连忙要去搀扶。这时一阵“吱吱”,竟有一窝的老鼠飞快掠过庭前,甚至就一个接一个地踏着王妃的手背跑开。
王妃大惊失色,厉声驱赶。众人忙帮着一起,唯有不寐朝着一个角落,悄悄地翘起大拇指。
那角落里有一只腿缠麻布毛皮雪白的小耗子,指挥着刚才的那一窝小老鼠,顺便开心地对不寐挥了挥小爪子。
好不容易送走了灰头土脸的胡王妃,不寐刚要开溜,叶尚书面色阴沉地喝了一声:“留下!”再屏退了众人,带着不寐到书房训话。
叶尚书满肚子的火。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方才一幕是不寐捣鬼?亏得他见不寐微笑还以为这孩子转性了,谁知那不过是胡闹前预支的一点快意。
“跪下!”
不寐站着不动。
叶尚书忍不住从后踹了他一脚,不寐膝盖一弯,却又立时挺直了。
不寐眼里有冷冷笑意。他斜睨着叶尚书,笑:“哟,心疼了啊?”
叶尚书气极,随手抓了一把毛笔往不寐身上抽:“我把你这个不知轻重不尊父母的不肖子……”
“我怎么不尊母了!”不寐声音陡然拔高,惊得叶尚书话顿手停,动作一滞。
“我怎么不尊母了?”不寐冷笑,“我尊我亡母,所以看不得叶尚书你新、欢、在、抱,忘、尽、旧、人。”
叶尚书怔在当场,手里的那把毛笔一根根“哐当”坠地。他不知想什么想了很久,等他涩声唤着:“儿啊……”不寐早不知在何时径自离开。
·四·
其实所谓“新欢在抱,忘尽旧人”,说得并不确切。不寐心知肚明,在母亲嫁给他爹之前,叶尚书就和胡王妃暧昧不清,甚至胡王妃之所以嫁进安亲王府,都只为叶尚书仕途更为坦荡。
她牺牲不少,但不寐觉得,他母亲嫁来后的殚精竭虑也并不少。他敬爱在生育幼弟时亡故的母亲,他不能接受胡王妃。
所以晚上为嘉奖啃啃今日的“义举”,不寐特意多给了她一些糕点。谁知等啃啃把一堆食物愉快干掉后,她变回小耗子时却挺起了个滚圆的肚子,怀了六甲似的。稍稍扶着腰挪动两步,沉甸甸的肚子就让她“咚”地栽倒在地。
不寐不得不让啃啃四仰八叉地躺在他手心,他伸了一根手指轻轻给她按摩肚子帮她消食。
折腾到深夜,好不容易啃啃能自己摇摇摆摆地走回墙角小洞,不寐打了个呵欠,一沾枕头就睡熟了。
夜,寂静无比。一大片云翳遮住了天上那点月亮。
“吱呀——”窗户被推开。不寐的屋里突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脚步轻巧,正慢慢地接近床榻上沉眠的人?
不寐睡得实在太沉。唯有啃啃肚里难受,翻来覆去不曾入眠。
耳听得如此诡异的声音,她动了动鼻尖,嗅到了空气里的一丝血腥味……
啃啃飞奔出洞,抬头一望,差点魂飞魄散——
一只雪白的狐狸,睁着一双滟滟红色、宛如雪中红豆的眼,正伏在不寐身上,将尖利的齿直没入他颈侧的血管。
仿佛是听到周遭的异动,它的眼幽幽转向啃啃的方向。
啃啃一个激灵,立刻化成人形,快步上前驱赶那只狐狸。
那红眼狐狸低低“嗷”一声退开,三两步跳到地上,狠狠看了啃啃一眼,而后迅捷地从窗向外逃去。
啃啃追了两步,想起不寐,又生生驻足。
她扑到不寐床前摇醒他。他颈侧汩汩流出的血染着枕畔,啃啃看得心惊肉跳。
“唔……”不寐像是不觉得痛,这才慢悠悠从梦里转醒。手移到颈边摸着了一手的血,赶忙翻箱倒柜地找了药来敷。
“去找大夫看看吧……”啃啃手忙脚乱地帮他裹着伤。
“我可不记得招惹过狐狸,惹得它大半夜来复仇。”不寐摆摆手表示不愿意惊动别人,又连着打了四个大呵欠,再说话时已是睡意蒙眬,“好困……啃啃你随意,我先睡了啊。”
不等她答话,他直挺挺地又躺在了床上,真是立刻又会周公去了。
啃啃无奈地叹口气,替他掖好被子。想回墙角的小洞,又怕再有什么变故。想了想,她变回小耗子,往他的被窝里钻去。
她溜到他怀中,耳朵紧紧贴着他的心口。
她本来紧紧绷着神经,然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便忽然发现这个冬天里,这是她呆过的最软最暖的地方。
她的眼皮渐渐发沉,头一歪,就偎依着他的心口睡着了。
·五·
不寐直睡到午饭时间才起来。啃啃早红着脸溜回小洞,却忍不住扒着洞门探出一颗小脑袋,看他挑了件高领长衫遮了脖子上的伤。
今日的不寐异常兴奋。
他叫嚷着下人把尚书府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尤其是昨日胡王妃沾过的地方,更是要仔细清洗十遍。
他口里不停地道:“脏,好脏。”抬眼叶尚书面色不善地站在面前,他弯着眼睛笑一笑,依旧道:“真是脏。”
叶尚书愠色到了眼底,嘴唇动了动,却终究只有两个字:“胡闹!”
不寐觑着叶尚书,嘿嘿冷笑。向着他走了两步,忽然目光一空,一口血直喷到了叶尚书脸上!
不寐昏死过去,尚书府顿时大乱。
啃啃的心仿佛揪起来了,却又不能出洞察看。
她强压下担忧不安,仔细回想,只有昨夜那只狐狸伤人的可能最大。
一念及它那双诡艳的眼和诡异的行为,啃啃想,或许那只狐狸也是成了精的,并且它在噬咬不寐时,给他种下了狐狸毒,才有今日不寐的异样和昏死。
可是要到哪里去找这只狐狸拿解药呢?
啃啃在原地转圈,忽然福至心灵,回忆起昨夜嗅到的那只狐狸的味道,竟和昨日出门打探时嗅到的胡王妃的味道,一模一样。
难道那只狐狸和胡王妃有非比寻常的关系?
来不及多想,啃啃立即向安亲王府奔去。
啃啃趁夜摸到胡王妃的房里。胡王妃不在,正好方便了啃啃寻药。
然而,等啃啃揭开一点胡王妃床上的帷帘,就发现一只雪白的狐狸正卧在那里,安然睡着大觉。
此行凶险。
可啃啃别无选择。
她蹑手蹑脚地翻着王妃的箱奁,还要凝神防备红眼狐狸突然醒来。
约摸花了一盏茶的时间,啃啃终于在一卷白衣观音画像后发现了墙内的暗格。
而暗格里,果然放着一粒药丸。
大喜过望下,她竟没注意红眼狐狸悄然醒来,轻巧地靠近她,一只狐狸爪子,已经稳稳地按住了她的尾巴。
等她听到身后低而戏谑的一声“嗷”,才回过头看到红眼狐狸叵测的微笑。
啃啃咽了一口唾沫。之后她淡定地回转头,伸出小爪子,把那粒药丸拿出来,死死抱在胸前。
她闭了闭眼,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在无边静默里陡然用力一挣,忍着剧痛抱着药丸向外飞奔。
她可以不要这条尾巴,但是她不能不去救她世界里唯一仅有的不寐。
终此一生,啃啃都从未奔跑得如此快过。她身后有细细的一条血线,溶在皑皑的白雪里,瞬间冰冷得彻底。
她身上很痛。好在,身后并没有那只红眼狐狸追上来。
·六·
啃啃千辛万苦才回到不寐房里。
但不寐房中,那些守在床边的奴仆,竟全都趴在地上,沉沉地入睡。
照顾不寐,难道就这么累吗?
但啃啃好歹松了口气。她拿来了药,可以将床榻上昏迷的那个人救好,然后就再不用让别人受累。
啃啃向不寐靠近,正要爬上床头,然而——
她低头,看见自己被笼罩在一团阴影之下。
而那团阴影的模样,分明是一只狐狸。
啃啃垂着头,大致猜到瘫倒的奴仆可能就是身后那只狐狸的杰作。今夜之前,她曾和它打过了一次照面,而她能识别它的气味,它也未必不能识别她的。
所以她能找到它,它也同样能找到她。
只是它的速度竟这么快。
啃啃释然地笑了笑,转过身背过手,把那粒药丸藏在身后。
红眼狐狸猛扑上来,将啃啃压倒在爪下。
啃啃背着手死死抱住药丸,以身体阻挡狐狸将它夺去。
狐狸的利爪戳到啃啃的血肉里,狐狸狠狠地扼住啃啃的喉咙。啃啃咬着牙想,她再多坚持那么一会儿,就一会儿……不寐就可以获救。
她莫名其妙地从心底觉得不寐命不该绝。
如此对峙着,啃啃被红眼狐狸扼得呼吸不能。在她觉得她真的不该再抱希望时,她却忽然吸进了一丝空气。
扼住她、剖入她肉里的爪子倏忽都不见了。啃啃费力睁开眼,那只红眼狐狸正被人提在半空,一把亮锃锃的匕首插入了它的咽喉!
红眼狐狸竟这样命绝当场。
不久之后啃啃就会知道,要了狐狸命的那把匕首并非凡器,而是得道高人九华真人所赠。
但此刻她吃惊地睁大眼,满眼满心都是不知何时醒来、抽出一把匕首救她的不寐。
不寐将狐狸往地上一扔,皱着眉低头看地上伤痕累累浑身是血的小耗子啃啃。
啃啃不自觉地窘迫了一下,比起浑身的剧痛,她觉得她这狼狈模样更令自己难受。
然而她还是抬起了眼,清澈澈娇怯怯的目光送向不寐。她小心翼翼地抱着舍命拿来的药丸,摇摇摆摆地上前一点,站在他的脚尖前,捧起一颗明珠般捧着药丸。
不寐俯身把她托在手心里,蹙眉道:“谁让你为了这个,命都不要了?!”
啃啃嘴一扁就要哭,却惊觉在她落泪前,头上忽然砸下来滚滚的眼泪。
·七·
不寐把红眼狐狸剥皮拆骨,却在它心口处发现了半颗红彤彤的内丹。
啃啃全身都缠着麻布,一本正经地告诉不寐,若是成精之物把内丹分一半与人,那人不仅和那物有相同的气息,并且会逐渐妖化。
换言之,红眼狐狸的主人胡王妃,现下怕是已经成半个妖了。
难怪安亲王近来几乎对她言听计从,她若以妖力控制个人,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不寐考虑了半晌,决定把剥下的狐狸皮做成裘衣,遣人送到安亲王府胡王妃处。
听闻胡王妃一见此裘,当众呕了一口血,之后称病数日,不见外客。
不寐欣喜了两日,又想到胡王妃若是要算账,肯定只会来暗害自己和幼弟。他自己神匕在手,当然是不怕的。但幼弟尚小,他又怎能放心。
不寐遂把幼弟接到自己屋里住,在化成人形的啃啃面前一个劲逗弄。
每日不寐陪幼弟的时候增多,陪啃啃的难免就少了。有天啃啃红着脸请求说天冷,觉得不寐的被窝最软最暖,想睡在不寐的一角被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