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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妄言妄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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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古为君者,都要被世人冠以“须成明君”的殷切期望与“当以平安治世”的极致向往。

    可除了当事之人,谁又知道这两件事本身就是冲突的。

    明君与平安治世,依常理思索,应是两件一脉相承的事,事实却并非如此。

    自秦朝一统六国,天下大定后,凡称得上明君的,远至汉文、光武,近至隋文、太宗,哪一位都未必敢于在人前,宣称治下人人都安居乐业,各得其所。

    常言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一双词汇,如何能放在一处。国泰民安与风调雨顺全然不同,只以具体某地而言,风调雨顺自然不会因人而异,一场瑞雪落下,人人门前、田头都是一片皑皑。

    可国泰民安——别处皆无战事时,边陲之地却突发**,遍地尸骸,众多黎民食不果腹,可这之中竟也有人能高枕无忧,安平度日,如此,当算作是乱世,还是太平盛世?

    对因战而亡之人,这还当算作是国富民丰否?于那些太平无事、钟鼓馔玉之人,这战事又该以何词句言说?

    不如只当凡事都如梦一场,还淡然些。

    圣人独坐于贞观殿内,难得享有片刻无人叨扰的时光,带着因饮下一壶半梨花酒而逐渐上升的醉意,斜靠在凭几上,望着除去几名内侍、宫女,空无一人的殿内,开始漫无目的地任思绪发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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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无苛求,何时都为盛世……”他淡然地借着酒意,喃喃自语。

    对又一次坐上龙榻的经历,他已不想再反复思考当初接受被众人拱于最前的决定是否正确。

    只以目前的体会而言,如今的龙榻,较当初被贬为庐陵王,四处流离游走,时刻带着被杀的恐惧而言,确安稳、舒服许多。

    但以这些日子,东都突发多种诡异状况,而投射入朝堂,众臣的反应而言,圣人倒是越觉自己关于明君、盛世的所想是对的。

    他已厌倦了去决断一件事当如何做,圣人希望的是,双方都有那么几人,将做法说出来,以明智取胜,或以结果论,就如前朝的大理寺少卿狄仁杰那般——要么言而做,要么只做而不言。

    可是满朝文武,除去零星几人,都只以口舌之争为乐,问及事态如何,所言头头是道;问及当作何解,人人闪烁其词。

    正因为如此,韦巨源这般凡事都有些心怀他意之人,反倒得了重用——因就算是这样的人,也至少愿以亲身监造还都大典所用之吟天殿。

    反观追随复朝五王的众人,先是百般劝阻延缓还都大典,后在决定“水祭木祀”时,又百般推脱,一副事事不愿上心的模样。

    连上位的意志都捉摸不透,如此还妄图在朝中占有利地位,他只觉这帮朝臣有些痴心妄想了。

    因此久而久之,本就对韦后多有依赖的圣人,便在内心更加倚重武三思、韦巨源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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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五王助自己重登龙榻的“恩惠”,亦不能忘,故而即便他五人离开朝堂后,圣人自己也从未当众指出自己对他们五人以及众多追随者的不满。

    可是那一日四人入宫,例行面会时,本想几人聚在一处,好好谈谈近来东都的状况,哪知不出多时,四人便齐齐将矛头直指向韦后数人。

    五王彼时被请出紫微宫,便是因为频繁表示对韦后在旁听政的不满。

    二圣临朝本就是圣人的一个承诺,当初若非韦后陪伴身旁,恐在先前自己母亲那般重压下,早已自裁而亡。

    换一方想,那时自己为大唐之君,忽地被太后贬为庐陵王,任何人考量,也会动远离自己的心思,偏韦后那时不离不弃,甚在一路逃亡中,还为自己诞下后代,这样的表现,以二圣临朝作为交换,在他看来并不过火。

    之外,在复为一国之君后,那些无论大小、琐碎、繁杂、内里关系不明之事,都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展现在自己眼前的奏书里,日日百封千封,只自己一人批奏、决断,何时才有闲暇,多韦后一人从旁支招协助,又有何不妥——女皇都已于世中现过,如今只是女人听政,又有何值得一而再再而三地进言劝说的?

    所以,之后加之五王从不间断的“当为明君”“以仁治世,从严治朝,令行禁止”云云,让他不胜其烦,心中不满累积至忍无可忍。

    这时又是身边人韦后,识出了自己的烦心事,尽她所能,行一番开解,圣人自身的烦闷尚能退去些,但其中主要缘由还是韦后说出了那番圣人心中所想,却不敢落于实施的想法。

    韦后所言是,既天下方定,乃是协助复朝的五王大多年事已高,尤以张柬之为主,历经三代,这时仍以耄耋之年活跃在明堂,过于不易,还是让他五人各自回家颐养天年为妙。

    她这番言辞,在圣人听来自然是有别样意味在其中,但又觉说至心底,是因五王在朝,则时时处处让他这个复朝之君,背负要无条件接受五人监管的压力——五王倾尽所有,助彼时监国太子复位,这样的付出,圣人纵有覆天之力,也不能被天下人叱责忘恩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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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若是五人中,有人犯下让天下人都觉不妥之事,则是另一番说法。

    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因此圣人没有等这样的时机出现,便在韦后几人与五王僵持不下时,稍偏袒了韦后一方,致五王离开朝中。

    可谁又曾想五王不放过任何一个在面圣时,“规劝”圣人勿将眼下二圣临朝的局面继续下去,只是之前多次,独五人与自己一同,那番刻板的“不得忤逆有恩于己”之念,时刻束缚着圣人,让他无法反驳。

    可最近一次相见则不同,不只是原本对立的双方在,还有中立的裴谈在场,在场四王却仍处处与韦后一方针锋相对,这实在触碰到圣人所不能忍之处。

    因此借故与裴谈立于一旁用炙肉,静观事态发展,借故不让他五人再度入宫。

    而最终一步,圣人则下定决心,要寻到更多有关五王越界之事,从而在自己迁往长安后,再不受五人牵制。

    而这时在贞观殿外,上官婉儿正引着韦后、武三思静立于一角,听过圣人的喃喃,相视无言,却面带笑意。

    在源府的裴谈于一时冷下的场面中,忽然不禁想到几日为未召见自己入宫的圣人,但转念一想,这时似乎并非有在意此事的闲心。

    眼下,一方是可能犯下拥兵自重、意图以武力在城中制造大乱斗的当朝郡王;一方是自未公之于众的机要建物内偷取秘密建材的显贵之后。

    如此局面,最感难堪的是此时正坐于源府内,负责查案的裴谈,虽然证据、证词都已有源乾煜言明,但毕竟这时正在对方家中,而源协其人又是带病之躯,拿人——必是不妥;再探明一些——问源乾煜也未必有更多答复。m..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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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姊已将臂上多处备为有碍行动之异骨拿去,这时起身亦能自理些,阿娘还是让我去会会裴谈得好,将事言明,也便于他深查下去。”

    顾氏没能拗过他的一次次追问,还是将裴谈正在前厅一事告诉才恢复些许气色的源协,由此才有了这时的对话。

    “如何使得!?你若至前厅去,又要与那裴谈相谈何事?”顾氏想的要比源协周全,以她之见,坐在前厅的大理寺卿绝非善类,无论以源协从吟天殿带出那晶石,还是以现如今源协作为唯一一名非工匠、渔户却患了异骨之症之人,都不适合出现在一名查案的大理寺人员面前。

    “如不将所知之事尽数……”

    “以你如今之状,只将言语告知于一名大理寺卿,而不能随他将疑处查明,又有何用?”

    顾氏一番话让几欲以手将自己撑起却不能的源协,停下了行动,面朝下伏了下去。

    过了不多辰光,他抬起头,“阿姊!由阿姊将所知精冥石之事说与裴谈知,则即便要往他处,亦有阿姊与他同去。”

    “如此确可行,只是你阿姊此时正处宫中,且……你当真未曾想过若你与阳儿从那吟天殿中私取建材一事,若为大理寺所知,乃至为宫中所知,亦为重罪?”

    “罪名而已,岂重得过东都之中万千条人命?且以我如今状况,若久寻不得异骨症治法,或将难长存于世,获罪又如何,横竖不过一……”

    母亲脸上悲戚又有些怒意的神情,让他将已至嘴边的“死”字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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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后院的僵着相同,前厅源乾煜、裴谈、陆礼昭胞妹三人同在僵持。

    久久,裴谈才悠悠说出一句,“建材若致异骨症,则放于吟天殿中,则他日大典举行,岂非包含圣人在内,皆有患此异症之风险?”

    “具体缘由,源某亦知晓不明,只是我儿源协,确未经几日便身生异骨。”

    “只是如今致病之晶石,现在何处?”

    “源某仍在朝中时,不才常替宫中暂管珍宝,如今那块晶石正在家中,为铅盒包裹,藏于密闭室内,裴卿何出此问?”

    源乾煜瞥了一眼在一旁稍显放松、已然止住抽泣的陆礼昭胞妹,回应裴谈。

    “裴某早时,获圣人赐精冥石,虽从未观察细致入微,若此时能见一眼致尊府郎君生异症之晶石,或能觉察出些端倪。”

    “万万不可!如何能以裴卿之躯以身试险?若只接触就致异病,裴公接触晶石后,将如何继续查案?”

    一番对话又将好不容易开启的话题,重置回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