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都知此时韦后预备借这一番发难,以行初次暂代朝政的下马威。
裴谈实在是最佳人选——以与圣人的相近关系,还是从来都于朝中选择中立,或是眼下正负责查探的要案,无论哪一项都较群臣之中的其他人,要来得与众不同些。
借故叱责他一番,即是对朝中与圣人关系颇近,立场中立,正从要事之人表达不满,对群臣的震慑都远大于直接对显唐一派发难。
这番考量于裴谈而言,同样甚为明了,故而迟迟不作回应,但一直将韦后晾在一旁,亦有失朝臣之礼,在韦后再次开腔前,他脑中几经挣扎,才躬身回答,“想必是误传,下臣所探查之异骨浮尸案,眼下仍未有十足把握,言‘颇有些眉目’……”
“哼!”韦后此一声,使满场肃立,不敢发出分毫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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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自案发亦近一月,至还都大典启之日,不足半月,裴卿莫不是欲耽误至还都长安后,再独自留于此东都城内查案罢?”
此言一出,比直言裴谈消极怠工更加严重,都城从东都迁至长安,若彼时裴谈还留于东都,岂不是在明着威胁,要将裴谈此一名京官变为地方官吏?
“确!确有进展,却论不及‘颇有眉目’……”裴谈听出皇后言语间的胁迫,匆忙改口。
“噢?则裴卿不妨说说,究竟有何进展?眼下其他人可还有他事要奏,若无,则由裴大理寺卿当殿讲讲近来之进展可好?”
代政的皇后都如此说了,谁还敢有事要奏,群臣纷纷积极表示无甚要事要奏,且听裴卿所奏要事,众人此举刻意将裴谈抬至高处,之后的事态发展则必只针对裴谈,与他们无关。
谁承想裴谈支支吾吾,囫囵说了些早先未报的细枝末节,以期蒙混过关。
朝政由韦后把持,复周一派又人数众多,眼下这般是任他无论说出真相,也不会有好结果的状况,而真相之中最要紧的部分即是隐兵——一旦涉及隐兵,便要牵扯到敬晖,将引发的轩然大波该让同在明堂中的敬诚听了作何反应。
裴谈一面期待韦后就此收手,一面又不禁开始思索后招,并在群臣中寻求帮助。
他原本不抱任何希望,但一人超出他预料的从身前走出,“启禀皇后,早两日闻韦相言,似水上大典建物将成,不知可有具体时日?敬某今日于车马之上路过,见那处黑帛仍旧密不透风,丝毫未有将启用之状,而如今整座东都,想想必裴寺卿因查案,未至之处仅余吟天殿一处,因此自想请教韦相一番,亦欲奏请皇后,若吟天殿成,可否由裴寺卿亲入查探一番,如此,则当下异骨浮尸案最具疑点之处,以完裴寺卿之查探。”
“如彼时裴寺卿仍一无所获,则再行问责不迟,”他向殿上看了一眼韦后的脸色,微感不妙,再补上一句,“非臣僭越,只是眼下以异骨浮尸案对城中掌握,仍余吟天殿一处未尽,以臣之见,此时对裴寺卿苛索结果,恐甚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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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诚不只是为裴谈出头,而是观眼下的局面,再不借拉拢裴谈这些中立的朝臣,恐整座明堂都要倒向复周一方。
而相应的,本这时若无人理会、回复敬诚,韦巨源亦充耳不闻,韦后便可继续对裴谈发难。
好巧不巧,谁知偏有自己一方正处起势之时,便得意忘形之人。
言得意忘形也不尽然,崔湜急于在此时表现,亦是因敬诚忽地提及韦巨源,且崔湜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因早先灵晶石之事,时刻在受到韦巨源威胁。
“敬大将军当日想必未听得真切,韦相彼时所言乃是‘定如期完工’;所谓如期,自是按原本所定之计划。”
“至于吟天殿所用建材——精冥石,为异骨浮尸案之破案关键,下臣以为……”
在他察觉自己所言有不妥之处时,整座明堂之中已是满场哗然,有关于吟天殿、精冥石的言谈不绝于耳。
韦后见场面不受掌控,不胜其烦地向内侍递了个眼色,“静——!”
内侍又一声高喊,将混乱的场面收回,崔湜的身体抖若筛糠,已经要站不稳。
吟天殿乃致异骨症首因一事,在群臣中并非密辛,而是不在面上相谈的众所周知之事,众人反应如此强烈,是因崔湜将此事置于公开场合,且与吟天殿密切相关之人——韦后,这时正稳坐于明堂之中,代为理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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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情状更是超出裴谈预料,心想既如此,便索性将所知之事一并说出,也好在这一日做个了断。
“禀皇后!”“禀皇后!”
裴谈唤出一声,却发现雍王先他一步向殿上躬身拱手,“皇后可知如今城中因异骨之症或亡、或重病不起之人已至数千余,且每日仍有因不明缘由,新添此症之人,再者近日城中命案增多,眼下独彻查、查明病因,或方可平民怨。”
雍王义正严词,反观韦后却一脸不以为然,“城中百万之众,岂止这数千人性命要紧?早先与丘真人相谈,他便提过,既动还都之念,则不可随意停止,此刻将工事停下,因还都大典不能如期举行,动了国运,你们谁人能担此责?”
“只是倘若那吟天殿可知异骨之症,恐他日圣人与皇后入殿,亦会受到波及。”群臣中一个声音传来。
“荒唐!如今站于尔等至前之雍王,喜吟天殿至甚,尔等可见他身生异骨?”韦后亦觉当下话题不可再往下继续,只方才片刻,明堂中场面便发生逆转,这时就连复周一众,都因方才之于吟天殿与精冥石的确认消息,不敢轻举妄动。
韦巨源却有些肆无忌惮地站出来,一是因心虚,二是即便此时不承担一部分罪责,至真要清算时,他也难逃干系。
除去此时就想将崔湜灭门外,他更惧怕的是雍王与裴谈这时双双针对于他。
于是,韦巨源抢先一步,“禀皇后,臣以为方才皇后所言甚是,此时碰触吟天殿,若是牵扯至国运……”
“哼,韦相此时便不必再行隐瞒,既崔舍人将部分真相说出,则剩余部分便由本王补全——韦相用于吟天殿中之‘精冥石’,岂非由翠峰山丘真人所制‘灵晶石’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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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谈与源阳所往雍王府时,还不知源乾煜与陆礼昭胞妹从玄元皇帝庙得知的灵晶石一事,这是临近宵禁,往翠峰山二人返回源府时,才告诉他们的确切消息。
雍王究竟是从何处得知的?
裴谈心中犯着嘀咕,但这时并非提问或是质疑之时,他这时能做且最应做的就是坚定地站在雍王一侧,与他一同将朝堂之上这番已经起势的纷争平息下来,再将局面扭转至自己一方想要达到的结果。
他并不希望还都大典因此休止,作为大理寺卿,将案件查明,还东都一个真相,除此之外便是守住家中悍妻唯二的要求,不被派系牵连,不丢官,如此便够了。
雍王将那一日裴谈、源乾煜、源阳、陆礼昭胞妹以及丘真人所经之事,所说之言语,取其精要尽数说出,唯独缺了与平阳王敬晖之事,陆礼昭胞妹也被冠以知情之人的名号,一言蔽之。
身背最受圣人重视的亲王身份,雍王所言对明堂中大多朝臣来说,是不需要犹豫便可全部认同的,由此,无论显唐、复周,朝臣都对异骨症的真相知了大概,两方区别之处仅仅在于,最初面露骄纵的复周群臣,这时正紧张地望向自一开始便一言不发的武三思,与坐于殿上,此刻面色铁青的韦后。
韦巨源不敢再轻举妄动或是私自发声,与其他人一样,等候韦后的反应。
“雍王此番言语与指控,若出了差错,可要好生负责才是。”韦后语气与神色显然没有之前那番意气风发,而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她瞥了一眼立于殿下的武三思,想要寻得些许慰藉,可事与愿违,武三思显然在思索前不久才发生的,与这时朝堂无关的其他事。
颇为无助地在龙榻上坐立难安,韦后再无任何意气风发,殿内上下面面相觑,在呼风唤雨突至走投无路的当间,身后的上官婉儿伏低身凑近前,耳语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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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后听罢,眉间稍舒展些,顿了顿,抬高声音,“圣人将朝政暂交于我手,便是莫大的信任,亦是将定夺之权赋予我身。”
“此刻雍王所言,定有其背后一番道理与隐情,可眼下还都大典迫近,此时异骨浮尸案未平,朝中再生如此变故,民怨可定放罢,若未定,又当如何?此时民心所向,大多还是在还都长安,东都水祭之事上,如此何不顺水推舟,先暂将大典一事处理妥当,如何?”
“自然,韦巨源其人,”她面向在殿下一直低着头的韦巨源,“自不便再行监造吟天殿一事,即日起将原本权限移交至雍王手中,无论钱财、人员、材料皆由雍王调配,有大理寺卿裴谈、右卫大将军敬诚于宫中内外辅助……梁王武三思为监理,但不涉于具体事项,只每日将动态报于我知便可。”
见众人还不满意,她将最后这最要紧一句缓缓说出,“本朝起,原就为‘二圣临朝’,现圣人抱恙,由我代政,诸公还请多行认同,未必要至以我令,挟诸公行事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