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最终决定以彼时庐陵王——当今圣人为后嗣之缘由,并非仅以狄仁杰为首、迫切亟待李唐光复的一众老臣反复言明利弊,亦并非皆因狄仁杰与武后私下所谓的“释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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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武氏一族于朝中之势力,岂能由狄仁杰一众言复唐便复唐,其间必然有许多拉扯。
而此时需有人,于两派之间调停——此人必然不是作为皇帝的武后自己——君命难违,但凡是由武后亲口说出的决议,又有何人敢忤逆违背。
可倘若如此,又驳了武后一番中道治国之意,因此,从中调停的人选便移至他人身上,且最好是与朝中不相干,更为贴近苍生黎民之人。
武后彼时仍处于犹豫之间,但按例往宫中派送丹药的丘秉纯,一经出现于眼前,她便默认,就该由在双方之间皆拥有上佳口碑,且于神都百年助人救人无数的丘真人,行此调停之事。
明面是调停,实则是借真人之口,传达武后自己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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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真人自然知晓此其中内涵,但他又岂是任武后空口几句,便照实去做之泛泛之辈。
不过,武后毕竟是一国之君,她提出的想法,真人也是不敢轻易直接当场逆言,听罢后只称需考量些许,才得平息双方冲突。
而平息双方冲突,并非真人实际用意。
以他过往所经历的三代唐主论,与太祖牵涉甚少,涉及太宗之事亦不多,皆是以推演方知一国走向;而至高宗,丘真人便在这位崇道的皇帝身上,寻得以自己之力,对苍生黎民造些许福祉的机会,且有了更多接触皇室的可能。
至于武后,彼时丘真人便提前占得李唐若遭此女,必有一番倾覆,但无论他如何以隐晦之言,屡次对高宗进行劝解,也难阻之后二圣临朝及武后称帝。
由此,真人便明了,武后实乃天命使然,既是上选之人,真人亦不得逆天而行,只对武后敬而远之。
终至武后朝,起初丘真人几乎不再与武后产生任何交集,而对方却频频以土地方定、万象更新而后产生的新朝初始之国号及年号之更迭、宗室之分封、朝臣之移易等事由,亲自前往翠峰山上玄元皇帝庙中,“求教”真人。
再至后来,更是以宫城修筑、各殿定名、室内布局、物件陈设等事项,对真人诚意相邀,请他入宫指点一二。
总而言之,最终真人一来被武后这名新君的精诚打动,二来以他自己所推演占卜之结果,丘真人仍有许多事,可为苍生所做,而有了武后和皇室的支持,便更能一帆平顺,因此真人顺理成章地成为武后在朝堂之外极强的助力。
各取所需,各为所用,方是世中之人相互之间相处中,甚为理想的状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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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番亦是,真人不只为替武后平复异议,还是为推演之后,察觉到李唐得以还复一事,提前做好准备。
说是乐于协助武后,不如说是真人窥探天意,决定选择辅佐彼时无论各方各面,上至武后未尽青睐,下至无论心性体能,都处于极端劣势之庐陵王。
“天时所至,于苍生安乐时迎顺,于苍生疾苦时改逆——此是为通晓天命者,或天命所向者,须时时谨记在心之事。”
这是真人常与当今圣人——彼时庐陵王说的一句话。
彼时,真人决定予武后相助,但直言须亲眼得见庐陵王之后,才会出面调停两派纷争。
本对自己这一名儿子几近厌恶的武后,不得已便提前将当今圣人召入宫,又为避免过多人知晓自己召见庐陵王,便选了寝宫迎仙宫作为两人相见的最终场所。
至于为何是迎仙宫,则是丘真人的建议,之外,让禁军头领先行参见庐陵王,同样是真人积极促成之结果。
毕竟李唐素有皇族内讧,禁兵择其一效忠,而于皇城内反水起义之先例,先行确认禁兵统领对未来这名唐主的忠诚,真人才便于尽早掌控局面。
于是,便有了丘真人与当今圣人于武后迎仙宫中,第一回直面相见。
武后对自己这名不成器的儿子——庐陵王,并无太多期待,因此真人露面,言了几句“后世良君明主”的恭维话,她不以为然,但也不再言语,只得安然在一旁闭目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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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所言亦不甚多,只问明了庐陵王平日作息,身体状况,空闲喜好,进而又询问了些许庐陵王府之中的情况。
简做了解后,真人便转而笑对武后,“望陛下准贫道直言,庐陵王殿下虽未及诸位先皇般雄韬武略,却较贫道所见之满朝文武,确是强过许多,实乃人中龙凤。”
“真人休将溢美之词言之过早,早前此子逊位,便是因他优柔寡断,却一意孤行所致。”武后未同其他为母之人那般欣喜,反是直戳庐陵王痛处。
“殿下那番为人君之时,甚未至而立之年,只以寻常人见,而立之年才方为丈夫一展宏图之际,谁又预知陛下那日那时为天命所眷,万民敬仰,而以贫道推演,庐陵王殿下乃大器晚成之人,彼时又怎能掩盖陛下天命之光,故而中道蒙难,历经磨砺,至如今才崭露锋芒。”
丘真人将言语言至极其隐晦,为的是提醒武后,即便庐陵王无论其人还是所能,或都不济,但前一段不足两月的圣人经历,乃是武后这一外力所致,于庐陵王自身不相干。
武后听出其中含义,却不便当着庐陵王的面解释,且倘若她自己的心意未变,此时此刻,面前站着的储君,又怎会是庐陵王。
全当自己未曾听见真人所言的武后,转而言他,“不知所谓蒙难磨砺,是否真如真人所言,将使此子锋芒尽露,眼下只以朕见,此子实乃凡俗等闲至极……”
“陛下为母严厉异常,自是庐陵王殿下异于常人之处,由此方使殿下如今补全平素所缺,重返神都,他日甚将登至极位。”
见武后依然不以为然,以鄙夷的眼神看向庐陵王,真人便再补上一句,“即便庐陵王殿下确资质寻常,他亦仍有一处,高出古今往来历朝历代之人,甚高于此时陛下许多。”
武后听闻自己异常不屑之子,竟有高于自身之处,忙撤下脸上、身周所有慵懒之状,只以严肃面色看向真人,“朕还请问真人,是何处高于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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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真人略抬双目,直视武后双眼,窥探此时武后心中所想,不禁微微一笑,手掌向上,做“有请”之状,言,“古今千千万万之人,除非古昔传说,又有何人之母,竟为一国之君?”
说罢,真人自己便开口笑了出来,而武后稍作反应,通晓之后,以手拂膝,大笑不止。
她单手指向真人,随着小声不断指点丘真人,“你这老道,此时竟以朕取乐!”
这般开朗的武后,当今圣人不仅于自自己进入迎仙宫后,未曾见过,就算是回到早年,乃至自己幼年,都从未得见,由此足见真人无论处世为人,或是素来为人称道不止的道术道法,都处于无上之位——甚于上位不敬地说,真人甚高于素来大唐之君许多。
这是当今圣人彼时对丘真人的看法。
同样也是因此,真人巧妙化解武后对庐陵王的刻板见地之后,开始自彼时独庐陵王一人于迎仙宫听到的那句话,对庐陵王进行释解。
“相由心生,实则象由心生,所见皆心中造象,心若无物,则无象,万物无象,便只存真。”
当今圣人彼时耳边再次响过此一句话,他再次看向早先未曾听到这一句的武后,却发现她仍然满脸笑意,似在回味方才真人的话。
而当今圣人又转向真人,见到对方表现后,更为惊愕——真人同在对着武后微笑,而自己才方听见的这句话,正是真人声音所发出的!
当今圣人彼时忽而陷入一阵慌乱,只以为才入迎仙宫不多时,便被自己亲生母亲以言语凌辱至心绪错乱,甚无故生出脑中言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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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恐地忽而站起,又故作镇定地向武后释解,自己乃是躁火上涌,不慎出汗,才立直稍行消停,武后一改脸上笑意,较之前更为不屑地瞪了他一眼。
而就在当今圣人坐定之时,真人和善地望向他,唇口未动,而声音却清晰出现于当今圣人自己的耳中,“殿下莫慌莫乱,眼下正是贫道以术,隔空传音,以避陛下之嫌。”
“若殿下欲与贫道相谈,只以胸中思索其事,贫道自然得知……”
当今圣人丝毫没有迟疑,直在心中默念,“敢问真人,此术如何修得?”
“术不难修,而难择,通性之人,三两句咒法便能悟出无限术式,然就算如此,通性却资质寻常之人,百年苦练,亦未必成其中一术,若言其中有何关隘,自是天道所择,哪怕是吾等修道之人,亦未尽参得透。”
真人的话再度清晰传入当今圣人耳中,而他还未将心中所想成型,真人的声音便再次传来,“术自须天分、修为,故殿下或能成其一,不过道法永存,乃是一切术之根本,若殿下预知,贫道或能予殿下些许相助。”
“欲学,还望真人倾囊相授!”当今圣人彼时不假思索,斩钉截铁。
“若是如此,则还请殿下自后一日始,日日辰初,便至贫道道观,一切道法,将由贫道讲说,而若殿下通性,想必至九月昭告天下之时,无论心性、体魄,定皆能遂陛下之愿。”
丘真人将话传罢,向武后微微欠身,不知为何,忽而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