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卿抑郁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姜国诸贤中最年轻的,姜国年轻人中最有贤才的。
今天,他被一个八岁小孩……
哦不,被一个七岁半的小孩,指着鼻子说:你老了。
长卿心中咆哮。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眼前发生的事情让他无法辩驳。
铁轨、列车。
快速穿行,风驰电掣。
如果小墨没有夸大,这样的列车可以做到一丈高、百丈长。
可以运输数千员士兵,以及所有的武器、装备、粮草、辎重。
日行千里、夜走八百。
无论山川、草地,还是河谷、戈壁。
都如履平地。
士卒行军不再缓慢,也不再疲惫。
无论去哪里作战,都是“以逸待劳”。
权力的延伸,不再是依靠官员胥吏,而是这种坚固又冰冷的铁轨。
九州之地,一方有变,八方支援。
集结最精锐军士于中央王庭,增强君权的同时,还能削弱地方势力的影响。
边塞之地只需留下少量的守军。
一来节省军费开支,二来防止边疆拥兵自重,反噬王庭。
异族来袭,王庭大军朝发夕至。
辅以骑兵之利,边疆异族再也没有“打一波就跑”的可能。
而随着铁轨不断向外推进、延伸。
瀚海戈壁、林海雪原,都将纳入中央王庭的掌控。
而且是强有力的掌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再也不是一句空话。
嘶……
呼……
长卿艰难的咽了口口水。
仿佛有一团火在心中炽烈燃烧。
长卿口干舌燥,耳根发烫,眼珠子更像是烧红的铁球,视线都带着灼热。
他几步来到小墨面前,急声问道:“你说的不对!铁轨脆弱!如果铁轨被破坏,就像长蛇七寸受创,全线崩溃!”
小墨昂头,毫不示弱的看向长卿。
“所以,我们要发动群众。”
“我们的铁路就像鱼的脊骨,铁路两侧的站点就像整齐排列的鱼刺,而百姓居住的村庄,就是鱼肉。”
“这三者合二为一,鱼儿才能自由自在的遨游。”
“有人想破坏铁路,那就得先问问沿线的百姓们答应不答应。”
长卿哑口无言。
小墨说的很有道理。
但是长卿不服。
“你怎么做到让沿线百姓与铁轨骨肉相连,合为一体?”
“这还不简单?”小墨一字一顿的说道:“只要让他们获利,源源不断获利就行了,铁轨代表的不是攫取,不是剥削,不是压榨,而是像河流一样滋润着两岸的农田。他们的生活随着铁轨提升,他们的命运随着铁轨改变,他们自然会发自内心保护铁轨。”
“有多发自内心?”
小墨双眼眯起,沉默许久。
最终,他说道:“必要时刻,他们会心甘情愿趴在地上,用脊梁当铁轨,托着列车跨沟过坎。只是,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出现。”
长卿心中震撼了。
他与王建相视一眼,沉默无言。
三军用命,将士效死。
然而,这只是一句场面话。
怎么用命?为什么用命?
怎么效死?为什么效死?
现在,他们都有了清晰的认知。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理所当然。
没有谁生来就必须为别人死。
唯一能让人们毫不犹豫去死的,唯有自己。
为了自己的利益。
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
家庭、乡土、宗族、族群、国家……
这些朴素的事物融汇到一起,就成了信念、理想。
长卿开始审视自己。
审视自己的道。
将士用命,无需严苛的军法,无需卑劣的权术。
无需用“怯战者耻”去洗脑。
为将者不用再欺骗手下士兵。
他们可以坦诚的告诉士兵——这是一个必死的任务!
长卿盘腿坐下,开始领悟。
众人看到这一幕,纷纷向远处走去,将庭院留给长卿。
小墨双手插入光屁股小孩腋下,将其高高举起。
小屁孩蹬弹着短腿想要下来,却没能如愿。
很快,庭院中就只剩下“呼呼”的破风声。
列车风驰电掣。
精密的齿轮飞速转动。
声音拉远,又拉近。
仿佛一道道不断渐变的曲线。
这个曲线不断上升、下降。
在长卿脑海中勾勒出高低不同的地势。
山,山坡、山谷、山坳……
如此种种,不再是一个缥缈的名词。
而是有了真切的形象,真实的长宽、高下数据。
桥梁、道路、浮桥等,也都在脑海中陆续浮现。
这些场景不断延伸、不断扩大。
小墨说的“四纵四横、八纵八横”也有了清晰的轮廓。
一条条线路在长卿脑海中浮现。
可是很快,又被他擦去。
四纵四横、八纵八横不光要考虑地形地势地貌,还要考虑沿途的国家、百姓。
长卿勾绘了一道又一道。
也擦除了一道又一道。
最终,八纵八横定型。
又在八纵八横的基础上变成十二纵横、十五纵横、十九纵横。
这一刻,长卿叹息一声。
山川草地河流溪谷荒漠戈壁全都消失不见。
一切的一切都溯本归源。
脑海中只剩下最原初的线。
十九道纵横相交的线。
“这是……棋盘……”
没错,这正是两年前岳川教给他的五子棋、围棋的棋盘。
十九道纵横。
三百六十一个交点。
而这一切,恰好暗合九州,涵盖天下。
长卿心中一颤。
“岳先生,恐怖如斯!”
原来,岳先生早就领悟到了这一层次。
更是溯本归源,化繁为简,将大道化作棋盘,将天下列国化作棋子。
只可惜,自己弈棋多年,始终没能领悟到这一步。
自己的悟性,真是差啊!
连一个七岁半的小孩都不如。
缓缓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草屑。
此时,列车还在呼啸飞驰。
长卿目光随着列车一路穿行。
许久……许久……
他喃喃自语道:“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