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太清帝卫援虽然被软禁并剥夺了一切权力,可却依旧极力维护着自己仅存的帝王尊严,他知道孟君想要利用他控制整个楚国,所以卫援宁可被孟君折磨也不愿低头去做一个傀儡木偶。在卫援眼中,孟君依旧是你那个北地胡虏,就算他披上了龙袍也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下贱人。
就像此刻孟君满脸堆笑的来到软禁卫援的寝宫,卫援却丝毫不给孟君面子上来便是直呼孟君大名,对于那些孟君自封的官衔爵位也是绝口不提。
孟君此来是有求于卫援,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但是卫援的不配合却让孟君心里十分的恼火,而且接下来的一句“你还需要朕做什么决定吗?”把孟君怼的是哑口无言。之前孟君任命部将言都为司空,谋士荀通为司徒时,卫援也是坚决不配合不同意,可结果却依旧顺理成章的达成了,但这次却和之前不同,这卫则可不好糊弄。
见卫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做派,孟君没办法只好将太子卫玄找来劝他这个皇爷爷。
当软弱无能的太子卫玄哭哭啼啼的来到卫援的榻前劝忍一时做权宜之计的时候,卫援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无动于衷。此时的卫援已经不再留恋什么了,就在孟君攻入皇城的那一刻,在成译自刎的那一刻,在他自己被叛军从龙椅上抬下来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已经死了。
郯末乱世,一个校凭借英勇、胆识和远见,一步一步做到了三分下有其一,这些日子卫援无数次在想,如果他能够早死二十年那该有多好,可惜这下没有后悔药。
卫援吃力的抬起头看向跪伏在痛哭流涕的孙子卫玄,终于出了自己最后的洒脱:“若命在我,国家仍可匡扶;如其不然,又何必哭哭啼啼。”
孟君听到此话知道这老头子是不会妥协了,于是愤怒之下当即下令断绝了寝宫内外一切衣食用度和奴婢伺候,任其自生自灭。
可怜堂堂太清帝卫援,只能孤零零的躺在榻上,本就年纪大行动不便又一直养尊处优的身体哪经受得了如此折磨,没过两便一病不起。
太清四十七年十二月初三,一代楚国开国皇帝卫援在寝宫中落寞谢幕,带着他的不甘和悔恨,享年八十六岁。
“壮岁旌旗拥万夫,
锦襜突骑渡江初。
追忆往事叹今吾,
换得罄竹也难书。”
死对于卫援来其实并不算一件坏事,他终于解脱了。虽然他这一生做到了善始没能做到善终,但他给江南百姓带来了几十年的表面和平,当然接下来他也要给江南百姓带来难以避免的战乱。
卫援的死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震动,一个旧时代的结束,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太清四十七年十二月初五,孟君将卫援草草下葬,然后立刻拥立卫玄为新帝,年号“正和”,而之前的正平皇帝卫德则被孟君削去鳞号帝位,被任命为大司农,可笑卫德自入城以来便一直鼓动孟君速杀卫援以求自己能够坐稳皇位,没想到最后卫援死了还是没能轮到他,真叫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新登基的正和皇帝卫玄无能懦弱,不仅没有像他爷爷卫援那样和孟君对着干,相反对孟君却是唯唯诺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甚至还把他十四岁的女儿钱塘公主卫含贞献给了孟君作为正室以求自保。
自此建康城中再无人敢挑战孟君的权威,朝政彻底落入其手。当然,孟君掌控之下的建康卫玄政权,其政令所及十分有限,只不过是在广陵以南、吴郡以西,狭的地带。
卫玄登基以来,四面楚国之臣十之七八皆送来了贺表,这让孟君十分的高兴,可聚宝山下的卫则王行云等人一直都是心腹之患如鲠在喉。而且这卫援一死,卫则索要的亲笔诏书就成了难题,没办法就只能让正和皇帝试试了。
十二月十三,临川王卫济派南康太守吴云率军三万抵达了聚宝山,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下侧目,刚刚平静不久的楚国朝局大有蠢蠢欲动之像。
刑部大牢
“哗啦啦”,铁锁滑动,一道道牢门应声而开,荀通依旧春风满面。
张简虚弱的靠在墙角,艰难的抬起头:“怎么,先生是来杀我的吗?”
荀通看着已经没有人样的张简笑道:“若要杀你又何须我来,大王怜你忠义,特命我来放你回去。”
张简兴奋的从地上窜起,可腿一软又跌了回去。荀通看着虚弱的张简马上吩咐左右去准备洗澡水和吃食衣物。
张简将全身浸没在温暖的洗澡水中,享受着每一寸肌肤传来的舒适,活着真好!镜中的张简便和当初在甫州逃难时一样,眼圈暗黑、消瘦的两腮都陷了下去,这种减肥方式要是能在后世发扬,效果肯定显着。
在一番梳洗伺候下张简焕然一新,随后又被荀通带到了神龙殿,故地重游物是人非,殿上坐着的已经不再是太清帝卫援了。
“臣张简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正和帝卫玄看着殿下叩拜的张简没有言语,而是转头偷瞄着身侧的孟君。
“临川使者平身。”
张简站起身瞥了一眼龙椅上形同木偶的卫玄,心中不禁苦笑长叹,接下来便是一番形式上的敲打,围绕的话题只有一个,那便是“修好”,末了傀儡皇帝卫玄将亲笔圣旨交给了张简,让他带给卫则等人,以为撤兵之命。
结束了觐见,张简恭敬地退出了大殿,可没走几步荀通便紧跟着追了上来。
“道真兄慢行!”
张简听到了荀通的呼喊停下脚步,“荀先生还有何事吩咐?”
荀通追上前将张简拉到了一旁,“道真兄,如今下稍安,吴王宅心仁厚不计前嫌放你回去,希望你能以下百姓为重,劝世子勿要逞一时之快再燃战火,到时候江南生灵涂炭岂非你我之罪。”
“宅心仁厚?我信你个大头鬼!”张简心中冷笑没有反驳。
“荀先生放心,简一见到世子便会将陛下和吴王的诚意转达,和平指日可待。”
荀通笑道:“有道真这话,我相信双方修好就在眼前。”
张简看向荀通似有难处的扭捏道:“为了江南百姓,简责无旁贷,只是当下有一请求不知当不当。”
荀通眼珠一转,随即笑道:“道真有何请求不妨直,只要不是太为难之事,我便可替大王应允你。”
张简为难道:“不瞒先生,这建康城中尚有在下一位表兄,不知可否许其与我一同离开。”
“表兄?他在朝为官吗?官居何职?”
荀通警惕的看着张简询问了起来,可在听到他那名叫张琰的表兄只不过是个太子宾客后,不禁露出了轻松地笑容。
“事一桩,道真你先出宫,我随后便将此人送到宫门外与你汇合,如何?”
张简拱手拜谢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转眼功夫,荀通便践诺将张琰送到了大司马门和张简汇合,之后更是亲自将二人送出了朱雀门。
朱雀桥上,张琰翻身下马回望着这个寄托了他十载的地方,想起前太子卫易临终前抓着他的手不甘的“不与时,难与公一展壮志,惜乎,惜乎”,眼角不禁湿润了。
“兄长!难道心中尚有不舍?”
“有!没有了!”张琰点头过后随即摇头,不舍的只是回忆,如今的人已经不值得了。
随着张简的放归,卫则、吴云、任廉等人也顺着台阶走了下来,毕竟太清帝卫援已经死了,再僵持下去已经没有了意义,于是经过众人商议,卫则和王行云决定隔日便各自罢兵回返。
临走前,卫则命人在秦淮河边布置了高台祭拜自己的爷爷太清帝卫援,勤王北上的这半年间让他明白了许多之前不曾触及的东西,只可惜物是人非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秦淮汤汤,仿佛是无数冤魂在诉着苦楚,卫援的灵位前众人心中不知都在想着些什么。
“此仇今世犹可报乎?”
卫则突如其来的一问,平静的声音好像敲击着身边众饶心,可惜没有人出声回答,因为没有人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世子若以为家仇,便不可报;若是国仇,何止于今世。”
众人循声看去,话的正是张琰。
卫则看向张琰疑惑道:“两者有何不同?”
“世子乃是宗室血亲,与国一体。国家受辱便是世子受辱,先君之耻便是世子之耻,若是以私恨而乱下,非道也;而为国复仇,今世就算不成,虽百世又有何妨。”
“虽百世何妨。”卫则望着前方的建康城喃喃自语。
河边强风阵阵,吹的众人衣衫呼呼作响。
此时此刻,一颗种子不知不觉在卫则的心中开始萌芽,一种内心从未触及过的念头渐渐浮现成形。
一鲸落,万物生。
新的时代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