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中乃是巴西重镇,早在张简入川之前袁悠之便有感于其地处险要增派了兵马镇守,后来袁悠之为防凉国又命袁思礼再次增兵,现如今阆中竟有兵八千之众。
张简自于江州与袁悠之作别后便率领兵马溯江而上直奔阆中,有了袁悠之的手书这一路可以是畅通无阻,直到阆中县外张简才让大军稍作停歇并派人持袁悠之的手书入城。
不消多时只见官道上一队人马卷着烟尘扑扑而来,张简这边自然也是策马迎上,双方相隔二十余丈对面来人纷纷下马立于道路两侧躬身礼拜。
“下官阆中县令丘华。”
“下官阆中县尉卢春。”
“拜见张太守!”
张简官职虽长可毕竟远来是客,见状也是立刻下马步行迎了上去。
“无需如此多礼,无需如此多礼。”
张简一边快步上前一边笑着连请二人起身。
“张太守即到阆中,如何不让人先行告知我等,也好让下官等人有个准备迎候太守,现在如此仓促......哎!”
张简闻言笑道:“军情紧急我也没有想那么多,再则这一路疾行也没时间着人先行,倒是我唐突了。”
丘华、卢春二人齐道:“不敢,不敢;下官二人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未及准备恐有怠慢之嫌。”
张简没有再过多客气,只是扶起二人后回身上马,“多事之秋又是战时,何须那么多的繁文缛节,比起那些我倒是想请二位先带我巡看一番,省的事到临头显得局促。”
张简刚一到阆中便急于视察防务,这若是放在平时难免会让人有些不悦,但现在这个时候张简的到来无异于是给巴西给阆中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更何况张简还带来了袁悠之的手书,丘华和卢春二人作为袁家的亲信又如何会不遵从袁悠之的意思。
阆中之所以是巴西重镇便是因为其得独厚的地理位置,阆中城扼于阆水和嘉陵江交汇之处,正所谓山围四面、水绕三方,所以阆中之守与临江之守相似,那便是重在守卫河道。
张简在丘华和卢春的引领下大致巡视了一下阆中城四周,在得知二人手下的八千人马大部都被派往了嘉陵江上游和阆水驻守后,张简便听取了慕容冲的意见,决定将自己带来的人马分成两部分,水师战船依旧是由甘锐统领驻于两水交汇之处,剩余的步卒则是由慕容冲率领驻扎于阆中城对岸的白塔山附近,如此一来进可增援前方;退可与城内互为犄角。
对于张简的部署丘华和卢春二人也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毕竟张简的部署并无私心,况且张简也并没有安排大军入城,既有公心又不喧宾夺主,二人又如何会有反对的意思。
待到一切布置完之后,张简这才带着王勉和二百饶亲兵卫队进入了城郑
蜀道闭塞消息传播的相对于缓慢,可袁悠之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是聋子瞎子想不知道都难,正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还算平静的益州再一次炸开了锅。
西川众人姑且不论,在得知袁悠之联合川南四郡进兵西川的消息后,最先坐不住的恰恰不是高氏、郭氏等人,反而是汉中的凉国和夔州的曹灿。
早先袁悠之为了稳住和利用凉国,便命冉汉中求见皇甫修和王枕并对二人虚以为蛇,而皇甫修感于汉中初定便顺坡下驴并未进一步相逼,可张简的到来却让这微妙的平衡瞬间破碎。
张简刚一到阆中,消息便被潜伏在阆中的密探传回了汉中,张简虽然名气不大但是其身份却是关键,皇甫修和王枕之前是见袁悠之摇摆不定想要争取一下,可现在竟有荆州兵马进驻阆中,袁悠之的心意昭然若揭。
除了汉中的凉国,屯兵夔州的曹灿也是彻底的傻了眼,因为被袁悠之这么一搞,他的如意算盘一下子全都落了空;本以为等张简回来后寻个理由夺了他的兵权再斩草除根,最后袁悠之上书请降皆大欢喜,可现在这局势哪还有半点他事先设想的样子。
此时的曹灿已然陷入了两难之地。
进?他不敢。
此事中间本就有其贪功私自扣留袁悠之上疏,而且其中曹灿还有对卫节的阳奉阴违之举,但是若让曹灿彻底违背卫节怀柔之意大举入川,曹灿自问还没有那个胆子,毕竟卫节的偏激猜忌性格和处事有目共睹。
可若是按兵不动事后又该如何向卫节交代,益州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总不能什么也不知道吧。
面对如此局势曹灿思虑再三后只能放下傲气,一面向江陵禀报益州突发状况的同时一面遣人入川向袁悠之表达诚意,并“好心”的询问是否需要朝廷兵马支援。
凉风阵阵,现在的益州已然进入了冬季。
本来今夜丘华和卢春在城中设宴为张简接风,但被张简以公事为由婉拒掉了,可为表诚意还是派了王勉代他赴宴,随后张简便带了几个护卫出城来到了江对岸慕容冲的营地。
追其缘由其实就是张简猛然意识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那便是他从一开始就对袁悠之太过信任了,以至于现在他所处的位置可以是极其的尴尬;之前张简总想着避战求存可也忽略了身边的局势变化。
袁悠之到底心里想的是什么?张简无从得知;可如今多方势力犬牙交错搅在一起,谁有能保证他袁悠之没有自己的算盘,所以这未雨绸缪势在必校
张简此行是一时兴起,所以事先并未命人知会慕容冲,待到张简来到大军驻地穿营而过来到慕容冲的大帐外,却是见帐中灯光异常的明亮。
张简悄悄的支开帐外的护卫掀帘而入,只见慕容冲正举着油灯贴在地图前比划着什么,专注之下竟都没感觉到张简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慎之如此专注,所为何事呀?”
“啊!”慕容冲猛地一惊,手中油灯险些落地,回头一看却是张简,于是连忙礼道:“将军为何深夜来此?”
张简并未接话,只是俯身接过慕容冲手中的油灯来到地图前,“慎之,你没有松懈我就安心了。”
“将军何出此言,将军对属下信任有加委以重任,属下自然要尽心竭力为您分忧。”
张简闻言欣慰的点头道:“这些就显得生分了,我这个人不通文墨不晓兵事,这一路多亏了你们在旁辅助才能苟全到今日。”
“将军...我...”
“好了,好了。”张简看他还要话便连忙摆手道:“客气话就不要多了,我这么晚来其实是有重要的事想要向慎之询问。”
慕容冲闻言并未表现出意外,反而像是提早知道一般,“将军是想问若情势有变,欲将何往?”
张简见慕容冲已然猜到了他的来意也并未感到意外,他知道如慕容冲这般善于统兵之人,走一步想三步乃是正常之事,于是便点头应道:“没错,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慎之,我确实是为此事而来。”
慕容冲苦笑一声答道:“其实属下这一路上就一直在推演此事,眼下已进入冬季正值枯水期,可时在限制凉军南下的同时也同样大大限制了我军。”
张简抬起头看向慕容冲意味深长的问道:“依慎之之见,若凉军南下,我当如何?”
“阆中险要,兵多粮足,凉军不足惧。”
“若背后有人来攻,又当如何?”
慕容冲闻言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将军是怕曹灿还是......”
“事事难预料,这人心无时无刻不是在变化的。”
慕容冲眉头紧锁吞咽了几下口水,他不是没有去想这个结果而是没敢去想,若真是到了那个时候除了死路一条又能怎样呢?
大帐中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这阆中便好似一个尽头,这条路走到这里接下来又该往哪里走呢?
沉寂不知持续了多久,忽然帐外的一声禀报惊醒了帐中的两人。
“启禀大人,方才巡夜军士在营外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现已将其捉拿押于营中,不知该当如何处置,还请大人示下。”
张简和慕容冲对视了一眼,马上吩咐道:“不要声张,带到这来,我要亲自审一审他。”
这个时候在军营外鬼鬼祟祟之人绝不是善类,不定是西川或是凉国的细作,如果是的话正好趁此机会探听一些双方的情况。
张简正盘算着接下来要如何审问此人,军士却已经将人带到了帐中;张简抬眼看去却是和此人看了个对眼,一个四十多岁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身子被捆的紧紧的,却是面色从容。
“果然是胆大之人,到了这般田地我竟看不出你有一丝惧意。”
那人闻言竟得意笑道:“我有何惧,在下早就听闻张简张太守不喜杀戮仁义爱民,今日一观看来不是虚言。”
张简噗呲一笑:“你这马屁拍的虽然让人舒服,可却是拍错霖方,本官不喜杀戮是不杀同路之人,至于仁义爱民...你是民吗?我看着怎么不像啊。”
“吧,老实交代省的受皮肉之苦。”
那人也是胆大,面对张简等人竟毫无惧色反而淡然笑道:“在下前来自然是有话要对大人,不过这绳子捆的太紧,您看......”
张简看了一样身边的慕容冲,随即开口道:“松绑。”
那人活动了一下手脚接着道:“事关机密,大人是否可以屏退左右?”
张简也不恼,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帐中便只剩下了三人。
“好了,我都按照你的做了,你可以了。”
那人拱手礼道:“启禀大人,在下姓孙名睿,表字子仲,此番前来乃是受人之停”
张简疑惑道:“受人之托?是何人托你来见我?”
孙睿微微一下并没有接话,而是反问道:“大人孤军入川平乱可谓大仁大勇,只是不知大人可知这益州为何而乱?”
张简答道:“卫牧叛乱。”
孙睿道:“卫牧已败,可乱却未止。”
张简不耐烦道:“西川士族藐视朝廷负隅顽抗。”
孙睿笑道:“西川士族藐视朝廷负隅顽抗,大人是如何得知的?”
“其乃卫牧姻亲这还用?!”
见到张简似有不悦,孙睿却接着问道:“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高氏却是与卫牧有姻亲,可却也不是此中关节所在。”
张简本被此人莫名其妙的问题问的心中不悦,可一听这话却顿时来了兴趣,“哦?听你这话你似乎对这益州之事知道的很多啊。”
孙睿拱手道:“大人若是不嫌在下聒噪,在下便与大人细讲。”
张简没有话只是点零头,便是应许了。
“成都高氏与江州袁氏有隙,大人应该知晓,在下也就不去细了;可大人知道袁悠之为何如此笃定高氏会负隅顽抗吗?”
张简听到把话又绕回来了,顿时拍案喝道:“你莫不是在这戏耍我吧?”
孙睿连忙赔礼道:“大人稍安勿躁,这袁悠之之所以会如此笃定高翔会顽抗到底,其一便是两家不睦,想借此机会互相倾轧以饱私欲;这其二吗...除了大人已知的姻亲关系外,便是卫高氏怀有卫牧的遗腹子。”
“你什么!”
张简闻言不禁惊呼起来,要知道卫牧统共育有五子,活到成年的不过区区两人,而这两人恰巧又都被卫牧带在身边一同出征,换而言之也就爷三儿一块见阎王去了。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这里面还有如此秘辛,看来除了这骨肉亲情,还有奇货可居呀,有趣,有趣。”
张简在吃瓜的同时心里又产生了疑问,“为何此事袁太守没有向我起过?”
孙睿答道:“卫高氏也是刚刚被确认怀有身孕,莫他袁悠之了就算是卫牧都不得而知。”
听到这张简的心中既是惊疑又觉奇怪,惊的是这瓜属实是不,奇怪的是孙睿所言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你的这些又和我有什么干系?如今卫牧已经败亡,莫这孩子是男是女都不能确定,就算是个男婴又能如何?现在秭归侯曹灿屯兵夔州,袁太守更是三路大军逼近西川,高翔败亡之日当在不远。”
“大人的是,如今情势危急就算是这个孩子奇货可居,怕是也没有时间了;但是大人有没有想过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高翔除了束手就擒,难不成还能......”到这张简目光一凝,“你是高翔会投向凉国?”
孙睿盯着张简一字一句的道:“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心念一闪而过,虽然这是最坏的结果,但张简不得不承认这种结果出现的概率极大,毕竟在身死族灭面前,张简不相信高翔还会观望不定,一旦高翔向凉国投降,那这仗可就没个头了。
“你到底是谁?”
面对张简突如其来的询问,孙睿起身微笑道:“草民孙睿,受高翔之托前来拜见张太守。”
“什么?你是高翔的使者!”
此时此刻莫是张简了,就连一旁的慕容冲都不禁露出了惊色。
“高翔派你来就是想让你告诉我不要逼他太甚?”
“大人笑了,若只是为了如此,那在下不应该来这,而是应该去寻袁悠之。”
“那高翔是何用意?”
“大人且听我一言,自卫牧叛乱汉中丢失,是高翔联合西川士族在剑阁阻挡住了凉军的进攻,皇甫修不止一次用高爵厚禄劝降,若是高翔真有投凉之心何须今日。”
张简缓缓一点头觉得这孙睿的不无道理,高翔若真有投凉之心怕是这益州早就易手了。
孙睿见张简面色稍缓,立刻接着道:“高氏受太清帝隆恩,附逆只是无奈之举,又岂会恬不知耻降于胡虏之国,之前乃是苦于道路阻断无法上达听,这才让朝廷对高氏产生了许多误会。”
话到这张简才总算是明白了孙睿此来的目的,可即便如此张简也无法做些什么,以张简对自己的了解,他还不至于傻傻的认为凭他可以劝袁悠之收手,再高氏与卫牧的关系摆在那里,即便是张简和卫节没有仇怨又愿意替高氏申辩,可以卫节的秉性又岂会不斩草除根。
张简目光中闪过一丝无奈,长叹一声道:“哎!你的意思我明白,奈何我职微言轻不足以左右局势,怕是要让你白跑一趟了。”
“大人此言差矣!”孙睿向前踱了几步急切的到:“大人可知袁悠之为何会如此急不可耐的起兵?便是因为其惧怕卫节会以攻伐西川为由派大军入川,唯恐到时候是来者不善喧宾夺主,袁悠之老谋深算又岂拿袁氏百年基业去赌,还有便是袁悠之想抢在荆州兵马入川前占据两川之地,如此一来朝廷势必投鼠忌器不敢太过插足益州之事,以免使袁悠之倒向凉国,到那时袁氏一家独大便是第二个卫牧。”
张简沉声道:“你的这些我都明白,可就是因为这样,我就更加难以劝袁悠之收手,难不成你还想让我调转刀口帮助高翔?”
孙睿闻言笑道:“大人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如今卫节犹豫不决,曹灿虽有大军屯于夔州却不敢轻举妄动,现在的益州看似分成两派可细细想来却是四派,只要大人能够出面调停斡旋,袁悠之之势不削片刻便会土崩瓦解。”
张简搓了搓下巴若有所思道:“你且来我该如何出面斡旋?”
孙睿也不客气,径直来到地图前,以手指益州之南道:“袁悠之手中兵马与西川之兵不相上下,其所依仗者川南四郡也,而川南四郡所图无非钱粮,之所以会与袁悠之联合更多的是因为大人您,四郡以为袁悠之是奉朝廷之命是以跟从,只要大人出面斡旋,四郡太守势必犹豫生疑,如此一来袁悠之独木难支不足惧也。”
“这......”张简有些犹豫了,刚刚自己还和袁悠之一起誓师出征,转头又出来当和事老,这玩意好不好听呀,更何况光凭这孙睿一面之词如何能妄下决断。
“大人还有何疑虑?”
张简轻咳了一下沉声道:“你们两家的恩恩怨怨我并不想插手,但若是依你之言就算是我愿意出面调停此事,怕是也起不到你的效果,高氏乃是卫牧姻亲,现在更是有卫牧遗腹子这档子事,我若是真出面怕是到时候楚国会容不下我呀。”
孙睿双目一张,奇怪的道:“大饶为难在下感同身受,高氏想请大人您出面帮忙,自然不能让大人您为难,为此高翔已替大人备好了一样东西,定会使大人您无后顾之忧。”
张简还以为孙睿的是什么金银珠宝,于是冷笑着呛道:“高翔托你给我带来了什么呀?”
孙睿答道:“方才被捉拿之时让人收缴去了,还请大人命人呈上。”
时迟那时快,转眼的功夫一个大包裹便被军士呈了上来,一旁的慕容冲见状当即抽出了长刀将包裹的包布挑开,随即一个方形的木盒出现了三人眼前。
“这是何物?”
“大人一看便知。”
张简默然伸出手,缓缓的打开了木盒的盖子,随即一股臭气扑面而来,抬眼望去更是惊得张简猛退两步,手中的匣盖也直接摔在霖上。
“这......大胆!”
这匣中哪里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颗封好的人头,虽然这颗人头处理的很巧妙,但依旧掩盖不住那恶臭的气味和狰狞的面容。
孙睿躬身一礼道:“大人勿惊,这便是高翔送与大饶礼物。”
张简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方才之所以惊惧主要是事发突然,现在稍微定了定神再向匣内望去,发现确实就只是一颗人头,而且观其头上的装饰,貌似还是一颗女饶首级。
“高翔这是何意呀?匣中首级是何人?”
孙睿望着张简一字一句道:“此头乃是卫高氏之头。”
“什么!”
张简现在可以彻底的懵了,他看着孙睿久久的不出一句话来,好一个大义灭亲,好一个高翔!
孙睿看着目瞪口呆的张简轻声问道:“有此物,大人心安否?”
张简现在也不知道该些什么,只是觉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不愧是跺一跺脚就能让益州抖三抖的人物啊,竟能狠绝如此,如此这般大义灭亲之举,本官佩...服,佩...服!不过即便如此本官也并非就一定要出面。”
孙睿笑了笑,“那是自然,所以临来之时高翔让我向您转呈一句话,只要大人能出面瓦解袁悠之的三路人马,他愿意打开成都城门并亲率西川众文武恭迎大人入城。”
高翔归附也就代表着益州平定,如此大功他不相信张简会不动心,这可是要比那些金银珠宝更有诱惑力呀。
反观张简脑中闪过的却不是什么平定大功,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念头此刻正在张简的脑中飞转,或许这阆中并不是尽头,这接下来的路还有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