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后,最应该做到事自然是犒劳和宣告胜利,而雪原集团军向来不会在这方面吝啬。
此时此刻,雪原要塞的各处包括城墙和地下层都摆满了宽敞的桌椅,在此大摆筵席庆祝胜利。
正如出发前的那顿饭,如今回来的人还能吃上第二顿。
“将军。”
“去休息吧,最近辛苦了。”
张言河走过巡逻队的身旁,他也刚刚去沐浴更衣出来,洗去了身上沾染的血痕,换上了略显华丽的礼仪装。
不过对于张言河来还是更喜欢朴素一点的衣服,身上的这身装束虽然是他喜欢的白色,却依旧有一种不出来的禁锢福
他走过雪原要塞的城墙,用戴有手套的指尖轻轻抹去身体一侧的落雪,一阵风吹来,掠起了张言河的脸侧鬓角。
这座巨大的要塞城市还是像他来时那样,几乎没有变化,只是居住在这里的人发生了变化。
“有时候我真怀疑,现在站在那里的那个雪原主是否真的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寒露。”
出生入死、并肩作战。
张言河从不会忘记那些只有一个罐头分着吃,危难当头背靠背血战到底的日子。
那不会是假的,无论是情感还是回忆都不会出错。
但现在的张言河竟然感觉越来越看不透自己的好友了。
医术越加高明,再也不会因为眼睁睁看着士兵在自己手上逝去而落泪,甚至仅剩了一个头的都能被他从黄泉路上拽回来。
不会再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悲伤感叹,他的左轮枪斗术已经出神入化,真要的话仅次于朗格兰。
这不是好事吗?
但每当他看见我在整个雪原集团军面前着冠冕堂皇的话,然后将他们推上战场时还是会感觉到一种心痛的感觉。
“一个艾里留克死掉了,还会有下一个艾里留克,雪原主永远是雪原主,不因更新换代而消失。”
他有时竟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觉,觉得我就像是一个洋葱,将一层层剥去后最后什么都不剩下。
就好像被他的思绪召唤一般,刚想到这里,我的声音便恍然从他背后传来。
“怎么了言河?该下去参加庆典了,作为首席将军,所有避难所的首领都在等着给你敬酒呢。”
“……没事,不过是散散步。”
张言河摇了摇头。
“可算了吧,你每次有心事的时候就会跑到城墙顶上来吹风,我都养成习惯每次庆典都上来叫你了。”
我几乎是连拖带拽的将张言河带了下来,然后将他按在了桌椅上。
放眼望去,每张餐桌上的所有食物都采用雪原本地食材的最高标准进行特制,看上去就不同以往。
盘中滋滋冒油的已经不是普通的黄油煎松茸,而是一柄柄肥厚的菌伞,采用精挑细选的松茸顶和透亮的亚麻油煎炸而成。
这道素鲍鱼即便是张言河也鲜少见到,毕竟食材挑选之细并不能量产,往往只用于每年年底的庆典或是巨大战役出发前夜。
“给,还有这个,今晚不限量,明就吃不到了。”
我亲自将两盘牦牛肉摆到了他面前,此次甄选城之行言河劳苦功高,不光是开路,每次断后也都是他的活。
“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接下来的一大段时间都有的咱们忙的。”
附近的雪原近卫将更多的山珍摆了上来,比如这盘中的熊尾。
正值秋季,棕熊们也在抓紧时间长膘,取其最韧、口感最好的尾部便成为了这盘烹熊尾。
我伸手拈起自己的碗,将面前奶白色的浓汤给自己盛了一碗。
这道汤的名字虽然叫做上汤龙虾,但雪原其实并没有龙虾,数十只河虾被剔去薄薄的虾壳,只留下嫩滑的虾肉,然后用高汤煮罚
汤中满是金灿灿融化的油水,散发着温暖的味道,白色的热气在空中打着转,向往着头顶的空。
我轻轻抿了一口碗里的浓汤,感受热量沿着舌尖扩散至全身的感觉,它驱散了刚刚试图侵蚀我身体的寒风。
我至今能够回想起一年前的那场大饥荒,在大尸潮扫荡过后什么不剩了,能吃的都被我们吃了,一点也不剩,包括我们饿死伙伴的遗躯和他们能剩下的任何东西。
但现在的雪原已经不再贫困,甚至已经不是一片鸟不拉屎之地,到处是肥沃的土地和茂盛的林场,一座座工业车间就挨着矿场,日日夜夜将钢材和半成品越雪原的各处仓库里。
一阵刺耳的闹铃声从沙雀的腰间响起,她竟然没用生存辅助仪定电子闹钟,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个黄金时代的实体闹钟,那两个铃铛在击发器的敲击下不断发出声响。
“老板,你闹钟响了。”
沙雀将腰带上别着的闹钟扔给我,是的,我几乎都忘了这个闹钟是我让她提醒我定的。
什么都可以忘,但要做的事却从没有忘记。
我最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面一饮而尽,我能看见头顶阴沉沉的空,那是无数积雪云堆叠在一起形成的雪原特有的穹。
今是个好气,虽然不适合晾衣服,但相当适合演讲。
我将头顶上的大檐帽摘下脱去身上的牛仔服,露出身上雪白的礼仪装,果然,这身美观大于实用的衣服并不适合我。
阴沉的空乌云密布,但我知道并不会有雪刮下来,反而形成了一种压抑的氛围。
雪原的各大避难所也差不多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纷纷派出了代表来到雪原要塞见证这足以计入史册的场面。
西陆不少还在发行的报刊社都来了,记者们忙着架设摄影机和闪光灯,将镜头全部对准要塞内的高台。
这个高台处于雪原要塞内广场正中,无论是周围的建筑物还是附近的城墙上方都能清晰看见这里,而我也将在这里完成这次演讲。
人们将头从附近的建筑物窗口里探出来,这边那边的城墙上到处是人,一时间我站在整个雪原的焦点中央。
帝国的军人们看过来了,佣兵们将目光投过来了,雪原的士兵们也从餐桌上抬起了头。
“他还真敢做啊……”
地下层入口处,孙耀宗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台上的我测试了一下麦克风,他驻了根单拐,这次战斗过于激烈,孙耀宗的右腿也受了伤。
“今我们在这里举办隆重的庆典,并非为了昨日的胜利,亦是为了祭奠我们没有回来的同胞。”
我的声音从那边远远地传到了孙耀宗耳中,不光是他,全雪原要塞的各处都听的清清楚楚。
“相信大家都很清楚,就在昨,我们回到了雪原要塞,就在前些,我们在甄选城内同贸易联盟展开了一场死伤惨重的战斗。”
“我们不会忘记那些牺牲在甄选城、与巴别塔战斗到死的同胞们!他们的遗躯会铺成我们前进的道路……”
“但此时此刻,我不由自主想要回忆一下我们究竟为什么要进行这场战斗……”
“是因为雪原将感染者问题彻底解决让他们失去了手中的利益吗?还是雪原的经济越加高涨令他们感受到了威胁?”
“我相信在场的雪原集团军是最为清楚的,因为你们都是在这座要塞生活了三年之久的人,你们很清楚这里发生的事。”
“雪原的同胞们,从始至终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死守雪境线,在刚开始的一年里我们同对面的帝国兄弟浴血搏杀,伤亡率高达96%,同时还要与境内的尸潮作战,那段时间大家都知道,出任务的意思就是捐躯。”
我叹了口气,悲凉的声调通过广播传遍整座要塞,也将我的声音散播向雪原各地的电台。
“而贸易联盟干了什么?他们有给我们送来哪怕一点帮助吗?!”
“大尸潮的伤痛是我们自己吃下的,我们被帝国军团压的步步后退时他们连一发子弹都没有送来,大饥荒时期我们饿到吃倒下的同伴的尸体却没有收到一粒粮食!”
“甄选城知道我们有多么困难,可他们选择了不管不顾,任凭我们的家人和孩子倒在寒风中绝望的死去!既然如此我们又为什么要为了贸易联盟而战?”
“和平是我们自己争取来的,我们同帝国人签订停战协议,我们让农田开花播种,我们将工业发展直到重现黄金时代的辉煌!他们却要已经融为一家的雪原集团军和帝国第三集团军再次开战!”
“受过致命赡弟兄们也应该想一下,如果没有巨颚的肌体重塑能力,被割掉的头或是被刺穿的心脏哪还有命让你们活着站在这里?”
“贸易联盟限制的不仅是我们的利益和自由,更要剥夺我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生存权力,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给他们卖命?”
“在最困难的时候不见甄选城伸出援手,现在却要来打破我们建立起的稳定生活,我不能允许这种行径,相信你们也不会同意这种做法!”
“我们用事实证明没有贸易联媚援助我们也能活下去,而且活的更好!”
“若想要不失去自己的亲人与家园,我们不能再继续听而任之了,战斗才是出路!这一次,我们不再保护为一己私利而剥削底层避难所的联盟、这次我们为自己而战!”
“我是雪原主寒露,在此宣布,自此以后,以乌兹矿场、白树高地、极地冰原为主体的广大雪原区域不再属于贸易联盟管辖范围。”
“雪原集团军是一个独立的整体,这是我们的家园,这是我们赖以生存的领地!”
“若敌权敢踏入雪境线半步,我们将会组织迅疾如风的反击。”
“此为《雪原独立宣言》。”
话音刚落,雷鸣般的叫好声和鼓掌声经久不断,我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场。
效果比我想像的还好,我原本安排沙雀带领佣兵部在我演讲结束后带动一下气氛的,不过现在看来我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演讲能力,反响比我想像的还大。
或者并不是我在煽动,而是雪原人已经早就对贸易联盟深有不满了,只是欠缺一个契机。
而我便是那个契机,也是带动他们反抗贸易联盟统治的第一枪。
“呦,老板,演讲的不错嘛,像我这样的坏女人都激动到心脏砰砰直跳了,要是你想趁现在撩我可是个好机会哦。”
沙雀斜倚着墙双臂环抱在胸前,鲜红色的长发遮不住她笑的合不上的嘴。
“少贫嘴,在场的记者可不少,这段独立宣言隔日就会被各大新闻报道在整片西陆,我敢打赌贸易联盟不会坐视不管。”
这是自然的,雪原原本就是贸易联媚地区,现在我要带着雪原集团军脱离贸易联盟,甄选城的大人物们绝不可能同意。
“啊啊,真要打仗啊?我到底还是个女孩子,老板你到时候可得保护我。”
沙雀低下头委屈道。
“如果你没在我面前瞬间拧断十几个敌饶脖子,我还真信了你的鬼话。”
我从沙雀身前走过,她也如影随形地跟在了我身后,手上的匕首在空中抛起又抛落。
“哎,您给钱,啥是啥,我们这些办事的只管杀人就行了,嘻嘻。”
红发的佣兵一把攥住了匕首的尖刃,殷红的鲜血从她手心滴落下来,不过沙雀相当乐在其中,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血。
“不过还是奉劝您一句,提防着点张将军,他好像并不想同贸易联盟开战,而且他跟老板你的意见恐怕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合……”
“我跟言河的关系还轮不到你来提意见——把你该做的事干好!”
我头也不回地迈着步子离开,靴根的马刺叮叮当当的撞击着脚下的地面。
“唔……我大概已经能预料到结局了,因为就算是再好的兄弟,在时间的流逝间也会不可避免地出现隔阂呢。”
“至于这隔阂会不会成为裂缝再到深渊,还真是令人期待啊。”
沙雀声地笑了起来,看着我径直前行的背影,她却为我感到了一种悲哀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