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在乱葬岗里转了很久,罗庇阿就这样陪着这位老亡灵法师在这儿追忆过去。
不过查普曼爵士并不在意洛克也埋葬于此,当罗庇阿又一次提醒他时,查普曼反倒很疑惑,“一个行将腐烂的躯体埋在这里,罗庇阿阁下为何要反复强调?”
罗庇阿这才闭嘴,也许对于一群和亡者打交道的人来说,亡魂的消散已经意味着永别,埋葬的躯体毫无意义。
等到黄昏日暮,泛红的天空中的夕阳拉长了二人的身影,他们才开始往回走。
雄风城高大的城墙也映在斜阳余晖之中,守城士兵的甲刃泛着太阳最后的微光。微风吹动着墙上的瑞尔家族旗帜和道路两侧的干枯树枝。
冬天要到了。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黄昏。”查普曼爵士说,“落日余晖,傍晚钟声,我和艾米莉一度享受这诗情画意的景象。”大风小说
这也总是让自己想起和艾丽莎以及克莱尔在那走廊或是空地里欣赏落日的时光。
“直到后来,我开始觉得累了,觉得生活累了,工作累了。觉得我改变不了这个正在变坏的世界,觉得我教不出能和我一样伟大的学徒。那时候我真的觉得人生已经无望、无趣又无意义了。”查普曼爵士下意识想摸一摸自己的胡子,但想到今天全部刮掉了。
“那时候我就开始喜欢上朝阳。罗庇阿,只有当人濒临绝望的时候,才能感受到那旭日的力量和晨曦带来的希望。”
“希望就像太阳,如果你只在看见它时才相信它的存在,那你将无法度过漫漫长夜。”罗庇阿背了句台词。
查普曼爵士倒是很惊讶地看着罗庇阿,“真是抱歉,我没有想到,即使罗庇阿阁下如此年纪轻轻,就能说出如此饱含哲理的话。死灵法师的伟大看来真不止于他们的魔法!罗庇阿阁下,你待会儿得和我好好讲讲你的故事,或者最好能讲讲有关死灵法师的事。”
“谬赞了。”二人已经到了城门,那儿的卫兵只是简单盘查一番,便让二人和仆从们通行。
“就这审查力度,我怀疑叛军早就全部混进城内了。”查普曼小声说道。
罗庇阿不想在查普曼跟前谈论叛军,便问道,“夕阳已经西沉了,查普曼爵士,你有哪家酒馆想要好好享受享受的吗?”
“啊,这是个问题。有几家我都想再去看看,不过不知道时隔多年它们是否还在营业。而且我的时间也不多了,就选一个离学院最近的吧,这样我要是猝死在酒馆里,可还得麻烦阁下把我带回去呢。千万不能让学院的人知晓我已经去世!”查普曼再次提醒。
老实说,陪伴一个将死之人度过最后的时光,这种感觉挺难受的。罗庇阿有很多事情想要问这位好不容易清醒的老亡灵法师,可又不想浪费对方最后的宝贵时间。陪对方走的每一段路,都会想到这将是查普曼爵士最后一次走过这里。
这种感觉既奇怪,又悲伤。
这次没有乘坐马车,他们沿着贯穿雄风城东西的大路一直往城内走。
令罗庇阿没有想到的是,夜幕降临,这个城市反而像是活了过来。也许是人们为了庆祝平安的一天,也许是夜晚才是酒鬼们活动的时间,反正此时的街道上人还挺多。
“我说,罗庇阿,我已经感觉到我灵魂的迅速衰弱,恐怕我连今晚都熬不过去了。也许待会真得你扶着我的尸体回基地了。”查普曼爵士突然说,“灵魂的消耗速度远超我的预料,我又在乱葬岗浪费的时间太多了,可我喜欢那儿,要不是遇上一位死灵法师,我会让我的学徒把我一半的尸体埋葬在那儿。另一半则和我的著作一起埋葬在我的家乡。”
“查普曼爵士,你的著作就这样埋了吗?岂不是很可惜,这些可都是对亡灵法术难得的瑰宝。”
“就让它们随着魔法时代一同终结吧,我累了。”查普曼说道。
二人就这样来到了学院不远的一家酒馆。
还在外面就听得到里面的喧嚣,酒精让人驱散了对战争的恐惧。
这家酒馆位于一个偏僻的小角落,从这里到学院只需要经过一段僻静的小路。显然,这是为待会自己魂散后罗庇阿把自己的遗体搀扶回去考虑。
灯光昏暗,墙上摇曳的火把和壁炉的火光为这家酒馆提供着照明。大概有二三十人正在里面畅饮高谈。
一群农夫聚在墙角耳语,一伙佣兵则是在最中间大声吹嘘自己在哪见到了那位被通缉的死灵法师。墙角还有几个醉鬼已经在呼呼大睡,鼾声震天。
一进来,才感觉到外面竟是如此寒冷,身上单薄的长袍已经不能抵御最后的秋瑟。
“几位法师老爷要喝点什么吗?我们这儿的麦酒可全部都是从遥远的粮食之乡阿尔瓦隆运来的高端小麦酿制,只要尝上一口,绝对不会想去第二家酒馆喝麦酒!”一个酒馆招待连忙过来。
“这么好吗,那就给我来三瓶葡萄酒。再要两盘萝卜炖莴苣,我喜欢这家店的这道食物。”查普曼爵士哈哈大笑,回头对罗庇阿说道,“你能想象吗,我上次来的时候,这小家伙可能还在老妈的身体里。”
他们到了一个远离人群的角落,罗庇阿让骷髅们也都坐下来。
“这位死亡骑士阁下不用喝点什么吗?”查普曼小声问。
罗庇阿回头望了望杰拉德爵士,后者并没有任何反应。
“不用,他和骷髅没什么两样。”罗庇阿便回答,“和查普曼爵士也一样,超出了人类对饮食的渴求。”
“哈哈哈,你要是整理我遗物,见到我房间里的干粮就不会这样想了。”查普曼立马大笑,“不过,食物这种东西的确没什么意思,要是没有酒,谁会去嚼那些扎嘴的面包。”
不一会儿,仆从便把食物和酒端了上来。
“嗯!”查普曼爵士闻了闻,“葡萄酒!葡萄酒!你能相信吗,葡萄那么难吃的小玩意儿竟然能酿出这么美味的东西。就像魔法一样,简单的小能量却能够形成毁天灭地的禁咒法术。”
他尝了一小口,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有些改主意了,罗庇阿阁下,要是你以后能够遇上一条流淌着葡萄酒的河流,你可以把我的骨头丢在里面,让我的遗骸永远浸泡其中。”
“要是有这么一条河流,我担心会有人把你的骨头都喝掉。”罗庇阿也尝了一口,味道的确不错。
比地球的葡萄酒要甜上不少,但也更酸。喝起来不像是葡萄酒,倒像是酸梅汤。
“哈哈,那可就不关我事了!”查普曼爵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真可惜没能早点遇上罗庇阿阁下,在我脑子还能正常用的时候,要是能够遇上阁下,那我相信亡灵魔法一定能够更上一个台阶。也许我就能阻止魔法时代的终结。”
“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大的能力。”
“你当然不知道,但是你可以当我的实验品,罗庇阿阁下,让我好好研究研究你们那伟大的死灵法术。对了,说到这儿,你该跟我讲讲你的故事了吧,死灵法师大人。”查普曼又为自己掺了一杯。
“我的故事?有很多是我们奈克鲁斯祭祀的秘密,为数不多能说的,恐怕就是,为了维持这个世界生与死的平衡,每隔五十年就会派出一个死灵法师出来负责监视世界的运作。”罗庇阿说道。
“五十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调查没有错!哈哈哈!”查普曼爵士打断道。
“不过我没听说过我们有同伴死在一个农夫手里,就因为一块奶酪!”罗庇阿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萝卜炖莴苣并不好吃,还有一些苦涩。
“哦?罗庇阿阁下难道还拜读了我的那些著作?”
“是的,有幸拜读。”罗庇阿笑了笑,“爵士您对亡灵法术的见解和研究让我获益匪浅。”
“啊,那我这可真是小丑面前脱裤子,自取其辱了!”查普曼爵士也尝了口炖汤,“呸,这可真难喝。”
二人就这样一边聊着无意义的话题,一边在那儿吐槽食物的难吃以及葡萄酒的美味,很快就都有些微醺。
“罗庇阿阁下,你猜,有什么陷阱……”查普曼爵士倒是有些神志不清了,也不知道是因为灵魂的衰弱还是酒精,“有什么陷阱,即使是最善良、最正直之人深陷其中,饱受其害,也会毫不犹豫、迫不及待地把自己至亲之人拉入其中?”
“传销?”罗庇阿想了想,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查普曼爵士见罗庇阿没有思考出答案,自己继续说道,“是婚姻!婚姻!那可真是个天大的陷阱!它能让一代又一代的人中招,还会让婚姻最不幸福的人都继续劝别人结婚,真是个奇怪的精神魔法。”
“中了这个陷阱的人,会性情大变,人格崩溃!它让一个伶俐、可爱的女生,变成一个贪财、嫉妒又碎嘴的八婆!让一个率直、果敢的男生,变成一个油腻、贪婪又死板的蠢猪!”
查普曼爵士已经有血块口齿不清,但还是不停嘴,这是他最后发声的机会。
“千万不要结婚!就算遇上你最爱的人,你可以和她一辈子恋爱,但千万别去踩陷阱!”他已经快要瘫倒在桌子上,“要不然死掉的不止是你们之间的爱情,还有你和她的人生、理想、未来,全部都会被埋葬!”
爵士最后终于是趴在了桌上,嘴里依旧呢喃不停。
“查普曼爵士?”罗庇阿有些不安,不善饮酒的他都没醉成这样,难道查普曼爵士真的就要死了吗?
罗庇阿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查普曼爵士,“查普曼导师?”
“我爱你,艾米莉,无论如何……”罗庇阿仔细听清了查普曼爵士最后的呢喃。
随即,一股死亡之息就从查普曼爵士的身体传出。
罗庇阿这下可以肯定,查普曼爵士真的就这样永远的离去,结束了他的一生。
罗庇阿让杰拉德爵士和自己一同扶起查普曼,像是扶着一个醉酒之人赶回学院。
酒馆的喧嚣还在继续,但一个灵魂在那儿永远地离开了。
守门的大爷本想发怒这群学徒竟然这么晚才回来,但看见喝醉的查普曼爵士后,依旧不敢吭声,默默放一行人进了学院。
地下室里十分寂静。虽然自从德里恩走后,这里就是如此安静。但此时罗庇阿却知道,整个黑暗系地下室里,真的就只剩下自己。
这样感觉之下,四周就显得更加寂静。
在这片死寂之下,还有些许孤独和悲伤。
第一天在洛克他们的帮助下来到这里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就连查普曼爵士一瘸一拐责骂着洛克的样子仿佛都在眼前。
可如今,所有人都离开了。
洛克死了,卡恩死了,查普曼爵士也死了。西德尼和德里恩恐怕再也不能回来。
这里反倒只剩下一个不该在此的自己。
罗庇阿把查普曼搀回了导师的房间。
那里面十分凌乱,显然不清醒的查普曼爵士干了很多蠢事。
遍地都是他写的东西,还有许多实验用的空杯子散落四处,也有一些液体材料洒在被子和地板上。
果然,在墙角还有一大堆大饼模样的干粮,一看就十分难吃但管饱。
放下查普曼爵士,老人的身体很轻,很瘦,即使活着的时候都像是一具行走的干尸。
此时他已经双目紧闭,脸上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泪痕。
“查普曼爵士?”罗庇阿最后的尝试,但显然不会有结果。
死亡之息的出现,就已经表明查普曼爵士已经去世。不过与常人不同的是,普通人是身先陨,亡魂再消散。而查普曼爵士是主动消耗自己的灵魂以恢复理智,所以他的灵魂虽然已经死去,但肉体看起来却是十分正常。
尚有体温,甚至隐隐约约还能感觉他在呼吸。
但他的确已经死了,只剩下一个等待冷却的遗体。
“虽然你我相识了一段时间,但真正的交流也只有今天。但你的著作和你今天的指导,足以让我称呼您为‘导师’。”罗庇阿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念悼词。
“您的遗愿我全部都会替你完成。”
罗庇阿深吸一口气,
“那就再见了,查普曼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