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庇阿知道再说下去也毫无意义，这些贵族，尤其是不动神色的绝境公爵已经下了开战的决心。再加上自己本来也没信心让西岩王国停火，他只好就此作罢。
但是他临退前还是提醒在场的贵族们，“还是希望各位不要再因为去追杀一只猫，让真正的威胁有机会伤害到我们所爱之人。”
“感谢死灵法师大人的忠告！”公爵仍然面色平静的颔首回应。
所有人便等着罗庇阿离开。
“现在呢？领主大人！”离开公爵府，杰拉德爵士便问。
如今离开也不是，留在这儿眼睁睁地看着战争爆发也不好。
“仁慈之神在上，为什么就没有人想过，战争爆发之后最大的受害者是谁呢？”达里安摇着头，“我经历过战争，我宁愿再去面对一头恶魔，也不想看到满地尸体的惨状。”
罗庇阿带着仆从们走上了黄风城街头，看着周围那些人民和士兵对自己敬畏的神情，和以往的任何一个城市都不同。
“达里安，不是没有人去想战争最大的受害者是谁，而是没有人去想战争最大的受益者是谁。”罗庇阿看着周围那些好奇而又胆怯的目光。
黄风城里有很多因为恶魔降临，家园被摧毁，逃难到这儿的难民。他们成群地聚集在巷尾街角，一个个骨瘦如柴，双颊凹陷，许多人身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离公爵府越远，能够看到的难民就越多，无人处理的饿殍也数量剧增。看来公爵老爷子还是心善啊，见不得周围有穷人。
“看吧，无论是在哪儿，无论那个城市、国家有多富裕，在高楼的阴影之中总能够看到这些可怜之人。”罗庇阿摇摇头，他内心再度泛起久违的怜悯。
“领主大人，这些人和之前那个港口城市的人有什么不同吗？”杰拉德爵士也察觉出来，之前罗庇阿对那些人却没有丝毫怜悯之色。
“他们没有不同。只是我这几天反省了我自己。”罗庇阿摇摇头，他时刻怀疑如果不常常内省，那个已经沉默不语却时时刻刻萦绕的灵魂就会慢慢吞噬自己。
他看着那些拖家带口流落街头的人，“最多只能说是，我常常在怒其不争和哀其不幸之中挣扎。”
不知不觉，他已经带着骷髅们到了黄风城的城门口。
城门紧闭，夹杂着沙漠气息的春风拂过。城头的无头鹰旗微微晃动又很快恢复平静。
“有人来了！”杰拉德爵士却突然说道。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听到了马蹄声。城门口的两个卫兵也走向前撤掉门闩，双手用力将两扇门分别拉开。
城门外是三个遍身伤痕、鲜血淋漓的骑士。
为首的青年骑士一脸惊讶地看着罗庇阿，声音虚弱而欣喜，“罗庇阿阁下？你怎么知道……咳咳……”
没等说完，他就咳出了几口鲜血。
“先去休息吧，圣菲尔德。”罗庇阿淡淡地说道，似乎真的是早就预料到圣菲尔德此时此刻回到黄风城，特意来此等待。
“我要马上去见我父亲，北方出事了。”圣菲尔德抹了抹自己嘴角的血迹。
罗庇阿立马侧身给圣菲尔德让道，看来西岩王国的确是入侵了。
圣菲尔德颔首回礼之后便策马奔向公爵府。
背后的城门又缓缓阖上，最后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走吧，各位，我们先回去。”罗庇阿说道，但他立马又驻足，“哦，对了，杰拉德爵士，我们还有多少第纳尔和食物？”
杰拉德爵士回报道，“没有食物了，所有剩下的都已经腐烂。至于第纳尔，本来要给的船费都剩下了，现在还有两千一百零五的第纳尔。除此之外，还有一盒化妆品和一小袋花椒。”
“唉，这种时候拿着第纳尔也没用，买不到食物也救不了人。我们只能暂时寄居在这儿，看有没有机会找圣菲尔德谈谈。如果战争真的要爆发的话，我们就不得不离开绝境公国。”他摇了摇头，事情发展的总是出乎意料，他本来以为能够在这儿借助圣菲尔德和绝境公国对抗恶魔。
但现在他不愿意，也绝对不能卷入到这场战争之中。就算再次流落野外，忍饥受饿，甚至被通缉捉拿，他也不会参与。
费力地控制圆桌骷髅和望着徽章就走不动路的塞西莉亚回到住处，罗庇阿又躺了下来。
一直到了第二天下午，换了一身洁净的新衣，伤口被包扎过的圣菲尔德才来找死灵法师。
“抱歉罗庇阿兄弟，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圣菲尔德走路都还有些踉跄，是在仆人地搀扶下才能走过来。
罗庇阿笑着摆了摆手，这些客套话他实在不想听了，“北边发生什么了？”
圣菲尔德坐了下来，除了脑袋，他差不多被捆成了一个木乃伊，有一些绷带处还明显在渗血。
青年骑士叹了一口气，“西岩人趁着我国所有兵力都集中在黄风城，对我们北边的领地发动了侵袭。一开始我们还以为和往常一样，只是小股部队地骚扰，我带着骑士团去处理一下就好。可没有想到的是……”
说到这儿他又叹了口气，“唉……如果说之前是轻信了经验，那后来就是我的愚蠢了。我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那是一个引诱我们上钩的陷阱，带着骑士团去追杀那一小伙西岩骑兵，结果反倒是中了埋伏。我们损伤惨重，只剩下我们三个逃了回来。”
“西岩王国没有被恶魔入侵吗？”罗庇阿问。
“西岩王国国力强盛，无论是军队和领土面积，还是魔法师的数量，都要远超我们绝境公国。”圣菲尔德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一种绝望的情绪流露出来，“甚至，那些恶魔没能伤及到他们一座城池，就被他们王国的魔法师给尽数消灭。”
“我原本以为是我国提前有所准备，才得以在恶魔地攻击下幸存，没想到……唉……”
罗庇阿发现圣菲尔德有一股自己当初自暴自弃的样子，那时候自己没能救下那几位亡灵法师学徒，又发现自己是个毫无魔法天赋的废人，还有个穆恩一直在暗中戏弄自己。
另外，还有被玩弄感情的羞辱。
他坐在圣菲尔德对面，这个青年骑士的年龄其实和自己真的差不太多，甚至在三观也有某种程度的重合。
这也是他千里迢迢跑来绝境公国的原因。
“因为这些就是恶魔的目的，圣菲尔德兄弟。”罗庇阿说道。
“什么目的？”
“恶魔的主力大军并没有出动，只是派来了那些从天而降的石头，为的就是让人类掉以轻心，然后自相残杀。”罗庇阿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恶魔的力量来源于人死后的灵魂。而只要大规模的战争爆发，它们就能够在短时间内聚集邪能力量。”
圣菲尔德的眉头皱得更深，“罗庇阿阁下的意思是，我们不和西岩人交手，任由他们南下侵略？”
“如果把军队往北边调过去，那一切都彻底无法挽回了。所有人，无论是西岩人还是绝境公国，全部都中了恶魔的圈套！”罗庇阿自然知道，西岩王国地入侵才是导火索，绝境公国地回击也是无可奈何。
可是他又不能真的去解决西岩王国。
“罗庇阿阁下的这些消息从何而来？”圣菲尔德突然盯着圣菲尔德，眼神里都是怒火，“这一切都是恶魔的阴谋？是西岩人入侵了我们的土地，还杀害了我的弟弟！我的母亲！我没有看到什么恶魔！”
对啊！
罗庇阿像是突然被惊醒。
所谓恶魔教唆发动战争，收集灵魂让恶魔大军变得强大，不都是自己的推测吗？
自己的推测从来就没有准确过！
更何况这些推测的来源，都是一个魅魔的话。
也许恶魔真的就是这么弱小？
“就算没有恶魔，我也反对开战。”罗庇阿深呼吸一口气，望着圣菲尔德，“我去西岩王国，去唤醒那儿的民众。而你，圣菲尔德兄弟，一定要劝阻你父亲。哪怕是没有恶魔！”
“就算没有恶魔？”圣菲尔德的双眸向下，似乎是在思索，“西岩人犯了这么多错误，难道就放任他们？”
“不是西岩人犯下的罪恶！圣菲尔德！”罗庇阿说道，“我可以向你保证，西岩王国境内没有多少人想要残忍地杀死你的母亲，你的弟弟。就算有一些人脑袋发热，那这群人也是被一伙人教唆的。而你真正的仇人不是西岩人，而是那一伙人！”
“你是指……西岩的贵族，西岩的国王？”圣菲尔德眉头舒展开来。
“是的，圣菲尔德！一个在西岩王国老老实实种地的农民，他有什么理由跑来杀死绝境公国另一个老老实实种地的农民？他们素不相识，他们毫无仇恨和关联。而让那个农民放下锄犁，拿起武器来侵略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西岩王国的贵族们教唆着他们压迫下的人，去杀死、掠夺一群和他们毫不相干的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罗庇阿发现圣菲尔德眼中的怒火有所熄灭，但是他又要让圣菲尔德燃起另一股怒火。
圣菲尔德望着罗庇阿。
“因为第一，这些贵族想要扩张领土，想要更多的人被他压迫。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害怕自己领地内的人有不满，有愤怒。他们知道自己可以减缓这种愤怒，但这种愤怒最终会爆发。所以他们需要转移这些怒火。于是两个贵族之间的战斗，最终受难的反倒是被两个贵族压迫的人，而真正受益的，只是那个战胜的贵族。”
罗庇阿握紧双拳，咬紧牙关，“圣菲尔德，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这个世界一直是这样，但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
“我们不反对战争，但是要明白我们为何而战！究竟是当做贵族们权力游戏的炮灰，还是为了全体人的未来和利益而战？”罗庇阿用手轻触圣菲尔德渗血的伤口处，“当然，圣菲尔德，您是公爵之子，您也可以是驱使别人当炮灰的人！”
一旁有一盘午餐留下的黄豆，罗庇阿牙不好，没有吃它。
他从当中拿起一粒豆子，把它举过头顶，“这就是伟大的至高皇帝，诸国的国王，众多的领主！它高高在上，光芒万丈，受着世人敬仰！”
说完，就把这颗豆子重新丢回盘子，又把盘子打翻在地。
指着那些散落一地的豆子，“但只有把他们打落神坛，才会发现，所有人都一样！也许有的硬、有的软，但我们都是豆子！”
圣菲尔德像是出了神。他没有看向其中任何一颗，它盯着的是散落一地的所有黄豆。
罗庇阿也不再说话，他知道圣菲尔德此时在思考，在挣扎。
过了很久，圣菲尔德突然抬起头，眼神变得坚毅，说道，“罗庇阿兄弟，西岩王国那边就拜托了！我向你保证，绝境公国的军队不会北上发生冲突。”
“不，圣菲尔德！”罗庇阿却摇头，“绝境公国毕竟是被侵略的一方。至少为了保护被侵略地区的人，绝境公国的军队也要北上。也只有这样，才能够保证西岩王国的统治者们不会自负到不顾一切。只是要竭力保证除非必要，不爆发大规模战争。”
“其实，我们根本不需要去保护北边的子民。”圣菲尔德却说道。
“哦？”这倒是罗庇阿没有想到的。
“那些地区的人早就习惯了，无论是西岩王国，还是绝境公国，从对方手里抢下那些城市之后，既不会屠杀，也不会掠夺。对于那些地区的人来说，早已经习惯了。”圣菲尔德说完，长舒一口气，“西岩人不是恶魔，他们不会赶尽杀绝，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把那些地区的人当成同胞。”
罗庇阿也明白了，不过是城头变幻大王旗而已。
“所以，圣菲尔德兄弟是不是就更能明白，吾辈何以为战？”罗庇阿很庆幸，圣菲尔德是一个思想前卫的青年贵族。
圣菲尔德点点头，“这就是罗庇阿兄弟提到的奈克鲁斯十诫当中的非攻，反对人们被蒙骗去参加不正义的战争，但是支持代表人民的正义革命！”
哇哦，罗庇阿很惊讶圣菲尔德还记得自己当时胡诌出来的东西。
他点了点头，圣菲尔德至少理解到位了。
“但是，罗庇阿兄弟！”圣菲尔德指着满地的黄豆，“这种是我们绝境公国非常有名的特产美食，这样的的确确是有些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