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珣的手臂被利润划擅很深,血肉翻起,大夫止血后帮他缝针,缝针的疼痛比起当年断腿,毒伤大巫见巫,可谢珣仍被缝针折磨得冷汗不止,疼得眼前泛黑,林和礼进来时,谢珣的神智稍微清醒些。
林和礼坐在暖榻边上,随手翻了翻案桌上的话本子,翻了几页心中有数,这些话本子他都看过,文采斐然,写得甚是煽情,谢珣暴君的形象可深入人心。
“你怎么会被李鹏飞伤着?”林和礼问。
“刀剑无眼,谁都有疏忽时。”谢珣淡淡,“我已数日未眠,他又偷袭,一时不察被伤了。”
“我的暗卫看了许久,你武艺生疏,不像习武之人。”
“是吗?”谢珣冷笑,“谁的?让他来陪我过几招,是他眼花,还是我生疏,表兄自己判断。”
“你觉得表兄在意这种事?”林和礼不在乎谢珣武艺是不是生疏,刚刚试探谢珣,只是心中疑团难解。
灵魂交换一时过于离奇,谢珣笃定谁也察觉不到异样。
谢珣静默,林和礼也不再言语。
他看着浑身冷汗的谢珣,想到姑姑,林家兄妹感情甚好,镇北侯镇守边关这些年,侯夫人时常带孩子们回府。林和礼四岁起就在前院读书,很少涉足后院,却能经常见到侯夫人。
侯夫人也有意让谢家三子和林家交好,两家一文一武都权倾朝野,只要关系牢不可破就能昌盛永久。
可没什么东西是永久的。
在科考前,林阁老就找过林和礼,阁老允许林和礼下考场,是因为林和礼寒窗苦读多年,理应有一个结局。可在林阁老告老还乡前,并不同意林和礼进官场,林和礼心中也清楚。
若没有三元及第后方楚宁的嘲讽,林和礼或许不会游历下,却也会在家闭门不出,等林阁老退下后,他再考虑是否进官场。
林和礼并不想去内阁,他想去大理寺。
可不如人愿。
几年前,他就隐约感觉到要出事,林家桃李遍下,谢家掌四境军权,看着很牢固,可侯府长女进宫,林家嫡长孙女成了太子妃,微妙的平衡就被打破。阁老和镇北侯不知道吗?
可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林家百年来都是世家之首,林家需要一名皇后,需要一位太子,一是为了家族,二是为了平衡。所以,谢贵妃年少进宫,建明帝正值盛年却无所出。他们都知道女子在这一场政治阴谋中被牺牲了幸福。
他们却无力改变。
月满则亏。
林谢两家已走到最巅峰鼎盛时,不进则退,又进无所进,只能保持在高位,如失去权势庇佑如儿抱金于闹市,人人皆可抢夺。
阁老这十年来,一直努力在平衡皇权,世家和侯府的局面,终究败给宇文景,不管是一念之私,还是野心勃勃,宇文景都成功打破三权壁垒,如今只能重塑和稳定朝局。
燕阳也经不起内乱。
大夫给谢珣处理好伤口,交代注意事项,知道林和礼和他有话要也不多逗留,谢珣是武将,伤痕累累,知道伤后该怎么调养恢复。
大夫离去后,夜色已深。
淡淡的月光从窗户泄漏到暖榻上,薄凉如水,林和礼煮了茶,一副要和他秉烛夜谈的姿态。
谢珣从最怕和二哥谈话。
谢珏一旦找他谈话,就意味着他必定要倒霉,任何一点坏事都藏不住,所以他也不想与林和礼谈话。
可避无可避!
“喝茶!”林和礼泡茶的姿势很优雅,美观,可惜与他品茶的是谢珣,再好的茶于谢珣而言都是一杯水,品不出好坏来。
“表兄,你为何要忠心于宇文景?”谢珣放平心态,看着林和礼在斟茶。
林和礼并未抬眸,淡淡问,“你觉得我忠心宇文景?”
“若不是忠心耿耿,何苦千里迢迢来胶州?”谢珣嘲讽,“可不要是为了我们兄弟。”
林和礼神色平静,“表兄所谋之事,可不敢是为了你们。那就太违背本心,冠冕堂皇。”
他送一盏茶到谢珣面前,轻声,“谁都不想悲剧发生,失去亲人。祖父在元惠帝登基那日气绝身亡,你觉得表兄不恨吗?”
“外祖父是病逝吗?”谢珣来不及送阁老一程,他和谢珏惊闻噩耗时都痛彻心扉,外祖父年事已高,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是最爱的长女,他们都有所预料,只是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嗯。”林和礼垂眸喝茶,不愿多提,谢珣也只好喝茶,他们都是一夕之间失去许多亲人。
都是血亲!
“我恨宇文景,我能做什么?父亲和二叔丁忧,依礼我也要守孝一年,是破格留在京都。林家必须要留一个主事人,皇城之内,宇文景完全掌握了禁军,锦衣卫,京都的城防兵力皆在他手。在你们出京都后,他肆意妄为,抓了世家所有的家主,除了年事已高的张老太傅,谁也没逃过牢狱之灾。他只放过苏家商行,却没放过京都的富商,世家的粮仓,钱财被洗劫。皇城秩序大乱,一夕之间人心惶惶。你看上的月亮,总是高悬于空,温柔似水,可月光何曾关心过人间纷争。京都就是那月亮,宇文景不在乎人命,杀了一批,再来一批,京都永远繁花似锦。我能杀了宇文景吗?拿什么来杀他?锦衣卫,禁军都在他的心腹,他是九五之尊,名正言顺的皇帝,杀他是拉林氏全族去送命,林氏九族几千人。玉漱还是母仪下的皇后,阿宝是襁褓中的太子,你教一教表兄,我该怎么做?”
“表兄有表兄的立场,所以,我和二哥从不为难你,也不会劝你。若是我们兄弟输了,是我们技不如人,绝无怨言。可宇文景的命,我是要定了!”谢珣,“宇文家的江山,我要定了!”
谢珣叛出京都,谢珏问他是否想过要当皇帝时,他并无登基为帝的想法,如今却不一样。
燕阳民不聊生,百姓苦战多年,他想当一位令燕阳海清河晏的皇帝。
“没有转圜余地?”
“没有!”谢珣斩钉截铁,“表兄是想曝光二哥的身份,逼二哥去死吗?桑南王当了十几年的皇帝,子嗣众多。绝对不希望桑南皇室冒出一位血统纯正的直系继承人,牡丹姨就算曾是桑南大公主,可她不曾提起也有意深居简出就明,她不希望二哥卷到桑南皇室的纷争郑桑南皇室直系血脉已丧尽,仅剩二哥。就是占了正统,可桑南王地位稳固,他不可能甘心让出皇位。二哥在身份曝光后,他在宁州铁骑身份也很尴尬,只要有宁州铁骑和桑南勾结的流言传出来,二哥首当其冲。二哥比我在宁州铁骑更得军心,为什么一开始我成了主帅而不是他,是他武艺不精,不是,是因为他身上有一半的桑南血脉。如果二哥身份曝光,他要么回桑南,桑南没人会欢迎他。宁州铁骑也会流言四起,我想要逐鹿下,二哥就要自绝于人前,以证我的清白。宁州铁骑的主帅不可能有一位在桑南当皇帝,或太子的哥哥。表兄,你是想逼二哥去死吗?”
谢珣这一席话衬得上肺腑之言,林和礼的确把他们兄弟架在火上烤,谢珣都觉得难受,二哥知道后,又该如何?
“知许,是你二哥的命重要,还是你逐鹿下重要?”林和礼极其残忍地问,“二选一,你选什么?”
“当然是我二哥的命重要!”谢珣沉声,这根本不必选择,他不可能用二哥的命去平息流言蜚语,“可在表兄心里,林家的繁荣昌盛,比你自己的命重要,是吗?”
“是!”林和礼神色平静,“我生于林家,这就是我的命。”
“可我不认命!”谢珣沉声,“我的命,除了我,没有人能决定,神明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