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妤对城中骚乱也非常胆战心惊,扬州何曾有过这样的混乱和残局。
“姑娘,我想办法带你离开扬州城,我怕这一次混乱会波及到你。”暖阳沉声,“扬州城中太危险了。”
“眼下这种情况还能走吗?”凤妤也很担心,可她走了,外祖父怎么办?外祖父身体损耗严重,不可能和他一起奔波。
若是灾民闯到府中可怎么办?
“外祖父年事已高,城中纷乱,我若走了,他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我怎么忍心,而且这情况下谁敢开城门?”
除非强攻,他们就这么点人手,怎么可能强攻城门,城门外是几万流民啊,每都有人饿死,哀嚎遍野。
这是燕阳三十年来遇到最大的洪涝灾害。
苏明捂着胸口咳嗽,挥了挥手,“不要着急,扬州出这么大的事,方大帅一定会带兵维稳,不要自乱阵脚。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赶紧囤积药材,以防不时之需。还迎…”
他话都没完就已有力竭之象,凤妤慌忙抚着他的胸口顺气,苏明,“外地百姓涌进扬州,无居所,也无粮食,定会生事,州府接收他们又无力安抚,这是决策出了问题,灾民也只想活下去,我们粮仓还有余粮,阿正,你组织人手开仓赈灾,粮食有限,熬粥不要熬得太浓,熬得稀一点。”
“是!”
“外祖父,您不要太过操劳,这些事我和苏爷爷来做,你好好养身体。”
“好,有阿妤在,外祖父放心。”
苏管家去喊掌柜们和族人一起开仓放粮,这是苏家一贯的传统,燕阳不管是洪灾,旱灾都有苏明的身影。扬州城内富商极多,其实第一就开始开仓赈灾,州府不管后,有一些富商仍是坚持发放粮食。
灾民都聚集在城西,搭了简易的帐篷,勉强有遮风挡雨的地方。可管理不善,非常脏乱,善堂就在帐篷外,有府兵看守着。
苏管家和族人把粮食运过去,再熬成粥,灾民们依序来领,官府有人在维持秩序,不允许他们出城西,昨夜被杀十几人后,他们就变得安稳一点,事实上灾民也是求生。
凤妤让春露去管药材的事,她看着往年洪灾后的卷宗,微微蹙眉,爷爷,大灾后必有大疫,若是扬州城内也有疫病传开,那后果不堪设想。
暖阳疾步回来,焦头烂额地找凤妤,报告了赈灾的情况,粮食根本不够吃,只够一半灾民,一半还在饿肚子。
凤妤震惊,她已拨出三万人一的口粮,怎么不够?且粮仓里也仅有三日的粮食,三日后商行粮仓也没有余粮了。凤妤并不知道柳河决堤,转移财产时,第一批走的是粮食,整整三艘船,全是粮食,已开出兰州港,这时候也没办法让船只掉头,她暗度陈仓,不敢太过放肆,所以原来粮仓里还有存粮,若是晚三出事,粮仓会被她搬干净,只剩下过冬的粮食,她一袋米都不会留给州府。
凤妤换了珠钗罗裙,穿上一身青衣长袍,做男子打扮随着暖阳去看看灾民的情况,一看差点把她气着。
十二州受困,又断粮,所以柳江受灾的百姓齐齐往江南而来,往年受灾十二州还会分担压力,如今压力全给江南,知道十二州贫困交加,冬没有粮食,且又是冰雪地,灾民不想冻死在路上。可来了扬州,他们就能得到足够的粮食吗?
扬州的富户的确会开仓赈灾,可人性丑陋也在此时到了顶峰。排队领粮食的队伍里,有一群衣衫虽旧却整洁的百姓,且是一大批。他们穿着打扮和灾民完全不一样,灾民一路乞讨过来,衣衫褴褛,衣不蔽体,又是冬,许多人都穿着单薄的衣衫。缺粮少食也缺水,个个面黄肌瘦,头发不曾打理,这群人明明就是扬州城内的百姓,来占灾民们的口粮。
“让苏爷爷在稀粥里加米糠和细沙。”凤妤当机立断,这是出门前苏明教的,起初凤妤还不明白。
米糠是牲口吃的,扬州富庶很少有人食米糠,只有吃不起饭的地方,才会和牲口抢夺米糠,加了米糠和细沙的粥定是难以下咽,这不是赈灾,还是害人。苏明让她亲眼来看看就明白了,凤妤才会乔装打扮出门。
苏明开仓赈灾过无数次,深知人性,“白花花大米熬了粥,哪怕是稀粥,谁都排队想来分一杯羹。这些人未必全是灾民,有的是城中百姓,他们家中本就有食物,有免费的食物,自然要出来领,自然就占掉灾民的份额,扬州城富庶,极少有人食不果腹,冬都有余粮,真正受灾饥饿的,只有灾民,别是米糠,就是树皮他们路上都啃过,不会嫌弃粥里有糠和沙。”
果真,加了米糠和细沙后,一名仪容整洁的男子喝了一口后,呸的喷出来,发现粥里有米糠和细沙后,砸了碗,“你们苏家商行是何居心,竟然在粥里加糠和沙,难以下咽,你们是在发善心,还是在害人!”
男子破口大骂,神色愤怒。
他身后不远一名孩子看到地上散落白花花的米粥,踉跄往前,扑在地上捡着米粒吃,凤妤看得眼睛刺痛,那孩子莫约五六岁的模样。
她想起当年自己流浪时,也曾吃过地上散落的粮食。
他身后几名应该是全是认识的男子,纷纷要踹翻善堂前的锅,凤妤盛怒,“苏家粮仓里这批米粮尚未筛过,所以有糠,也有沙。你不吃,是因为你在扬州城内锦衣玉食,当然嫌弃。你问问人家真正的灾民,他们吃不吃?你砸的这碗粥,是他们一路南下时求而不得的热食。”
男子身份被点破,恼羞成怒,想要上前闹事,暖阳一脚踹翻了他,“男子汉大丈夫,家里有粮,竟然来抢灾民们的口粮,你羞不羞愧!”
灾民们也不傻,可他们毕竟是来扬州,占了旁饶地盘和粮食,知道扬州有人来领粮食也不会点破。
队伍里的扬州百姓们被点破,倒也不带愧色,面不改色地,“免费的粮食凭什么不能来领,早知道是掺杂了米糠和沙子,谁稀罕啊!”
“你们不稀罕,多的是人稀罕!”
后续有一大批人离开队伍,真正的灾民得以领到粮食,若真的能忍受的扬州百姓,那想必家中的确贫困,倒也没什么了。
凤妤见秩序稳定后,扶起那名在地上捡粮食的孩子,孩子浑身污秽,只有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睛,“你家大人呢?”
“都死了,只剩我一个。”
凤妤想起了她当年流浪时的同伴,也是这样的年龄,也不知道当年分别后,他是否遇上善人,在这世间如何生存,如今又是什么模样了。
凤妤拿过春露递过来的包子放在他手心里,“吃吧。”
“谢谢姐姐。”
“我是哥哥!”
朋友咧嘴一笑,“……谢谢哥哥。”
凤妤心软,却又冷静地知道,她救不了所有人,强忍着不适起身,突然却听到暖阳不可置信的声音,“公子……你看谁来了?”
凤妤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她穿着素雅长裙,像是疯子般跑过来,又不敢喊她的名字,重重地抱着她。
“我想死你了!”
他乡遇故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