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科兹的衣柜
“你说这件……拼色长衣吗?”一串低哑的笑声从康拉德·科兹的喉咙深处冒出,徘徊在临时改成更衣室的狭小房间中,最终传递到三名基因原体的耳朵里。
他伸出手指,将长袍的一角放在指间轻轻碾磨,仿佛正在回味着长袍与他肌肤相接时,那份独一无二的触感。
“野兽的皮,我的朋友们。”他轻快地一抽手,让长袍荡回柜中,碰撞着其他的皮料,“我用捕猎过程中收获的最好的野兽皮囊,缝制我的衣衫。”
福格瑞姆的细眉在他完美的脸上略微拧成一组弯弧,也许任由着康拉德·科兹说出这些胡话不是好事,但拆穿他的兄弟那显而易见的谎言,也可能带来更糟的结果。
那些悬挂在路灯和尖塔飞檐上的人皮,还不至于在这十来分钟里,就从他的脑海中淡去。
“你真的很喜欢这种材料吗?”凤凰委婉地问,真心地希望自己的语气里没有什么足以触怒科兹的成分,“这好像是你柜中唯一的衣料。”
“我也有过选择。”科兹拨开几件皮制长衣,弯腰,从柜底捡起几件蕾丝花边、镶有缟玛瑙和尖晶石的孩童睡衣,嫌恶地抛回去。
想了想后,他又捡起那些衣服,推开窗户,直接从窗口裹起一个作为配重的小礼盒掷出,让这些东西飞进他后院外的垃圾桶里。
“但伱会穿这些衣服吗?不,没有任何正常之人,会将过量的珠宝镶嵌到……”科兹的眼神扫过福格瑞姆,忽然之间,带上一点犹疑,“……自己身上?”
“没有人会。”费鲁斯说,他的眼睛像两枚宁静而蕴有力量的光洁银币,除了对话者的面容之外,其中没有任何其他东西,“福格瑞姆有他的完美,而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不过,你的美学看来较为特殊,基因原体。”
“我希望你们能接受。”科兹突然说。
“天哪……”福格瑞姆轻轻吸了口气,他只觉得这一整年的蹙眉有多半都用在了今天,“我总觉得初次见面,就用些堂皇的道理与你对话,是很不敬重、颇为失礼的行为。可我也不能总是向你让步,真的,康拉德。”
“你怎么看?”科兹问,专注地打量着福格瑞姆的面部表情,就像他比凤凰更加深入地了解他自己,“第三名基因原体?与我直言会让你失去仪态吗?若是如此,我还要提前为我的行为向你致歉。很遗憾,我看见的未来并不真正属于我们的世界。”
他又笑了一声,这声低笑根本无从抑制,科兹很快撇下嘴角,“我很想知道,在如今的光辉时日里,我的……朋友们究竟都是怎样的人。”
他再次轻抚过那几件皮革缝制的长袍,指尖在染成午夜蓝的表面流连。“我做了这一切。”他低语。
“好吧,这是你让我说的,康拉德。如果你一定要取用那些人的皮囊,自法理或公义而言,我又有什么可以擅自指摘你的?”
凤凰柔和的声音里夹着一缕埋怨。
“不过这番行为之后,你又想借此传递怎样的讯息?威慑吗?强调吗?为了增强你对诺斯特拉莫的控制力吗?如此行事过后,你又为何要将这些事情,带入我们的初见之中呢?”
“那么,我又能在何时揭露真相?”科兹如抛出一串连环般,毫无停顿地说,“我装出一副宽容和善的模样,将街道上的死人一个个撤下,逼人们重开集市,夹道欢迎你们几人。在我们相谈甚欢之时,再等待你们突然发现,我的黑色防水斗篷下,是一身怎样的衣装?”
“康拉德·科兹,”一道严肃如顽石的声音突然掉进这番绵密且没完没了的谈话中心,“这不是人皮,尽管它们很像。但它更加细腻无缺。”
罗格·多恩突然开口,直视着康拉德·科兹,浅色的眼睛里仿佛封存着两盏冷色打底的金灯。
在他身披金甲的腰间,一枚灿金的颅骨以铁链穿起,牢固地悬挂在他的侧腰,与另一边的长剑相对。这枚颅骨是科兹不曾了解的。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暗示这个。”他平静地问,每个单词都清晰易懂。“结合你在之前与福格瑞姆的发言,我认为你所要达成的目的是,观察我们这三名基因原体对你行为的容忍限度。当前,我获得的已知条件有限,所以我无法继续推断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但我希望,我们的谈话能够具有更多公开和透明的特性。”
费鲁斯立即重新审视起这些被染料遮盖了本身质地的皮革,即使他依然沉默。
须臾,他微微点头,承认在这场观察挑战之中,罗格·多恩略胜一筹。
“当然,不是人皮。我说了是野兽……算了。”科兹含糊地说,肩膀向下一塌。他关上衣柜的门,靠在巨大的自制铁柜表面,兴意陡然阑珊。“随你们怎样想吧,可能我只是想吓唬你们一下。”
“你还是没有……”
福格瑞姆看了一眼多恩,多恩的手移向他的金色颅骨,又在中途停住。
同时停住的还有罗格·多恩的问题。他看着那些皮制衣服,目光渐渐滑向装载衣物的铁柜,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而福格瑞姆则将信将疑地重新观察那些衣袍。
一股极淡的人类的血腥味——他不会认错那股味道,依然缠绕在这些布料表面。
他移动脚步,更换到多恩所在之处附近,这才看见藏在衣柜深处、难以发觉的微型气味散发装置。
这让凤凰一阵讶然,也不知是该为科兹用人血去熏他的衣料感到难以忍受,还是该为科兹没有真的以人皮缝衣而心生宽慰……虽然无形之中,他仍然隐隐约约地,在这幢房屋中,体会到一种无法被理性抹去的违和。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的底线果然是被科兹的把戏拉低了。
“天哪。”他咕哝一声,“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康拉德。”他注意到康拉德·科兹一直避免使用兄弟一词,对于这位攻击性颇高的基因原体,这显然不是一种腼腆。
在这段短短的会面中,福格瑞姆已经不止一次地反问自己,康拉德·科兹真的想要返回帝国吗?还是某样东西,某种思考,正拦住他的脚步,激化他的情绪?
“用任何方式面对我,”科兹说,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话语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下。
对于福格瑞姆,康拉德·科兹的态度中有一种无法解释的熟悉。在场几名基因原体都能感受到这份特别,费鲁斯用他的铁手拍了拍凤凰的肩膀。
“我真的很希望那不是争端,康拉德。”福格瑞姆说。
“好吧,罗格·多恩。”科兹换了一个进攻对象,尽管从行为上看,他放弃了挑战较为容易折腾的那一个,转而不可理解地、气势大盛地盯上了一块巨石,“你刚才想说的话是什么?”
“你还是没有解释你的试探背后隐藏的内容。”多恩接上他的那半句话。他不想和福格瑞姆一样,与康拉德·科兹你来我往,不论科兹作何表现,他似乎都从不动摇。“这很有可能说明,你自认为你的秘密不能……”
“你是对的。你的敏锐令人意外,罗格·多恩。现在,既然这是我的衣橱,那么,隔壁正是我的浴室,我注重清洁,是的,我会下令让室外的街道保持绝对洁净。这样,诸位,我生活了二十年的房屋已经向你们介绍完毕。”
康拉德·科兹把他准备好的最后一段台词一股脑地往外抛,就像个用完了耐心的坏演员。这种行为微妙地衬托出一种惯性的冷酷,他在这方面的娴熟,与他浮夸表现背后,那份面对帝国来客的生疏对比鲜明。
“如果你们还有任何问题,现在就问我,之后,按照钟表,这颗午夜之星将进入晚餐时间。你们带的战士数量太多了,我的下属不得不从准备午餐,改成为他们准备晚宴。”
“你不会主动告知你的秘密,你无法相信我们。”多恩说,平静地接受了科兹的态度,后者似乎因此有些被刺痛了,他面容中闪过的表情与茫然相近,又或者那是一种后悔。
罗格·多恩继续说道:“所以,我还有另一个问题,与你的秘密无关。我想要知道,诺斯特拉莫上,除去我、费鲁斯·马努斯、福格瑞姆,以及我们的卫队,和也许存在的跨行星贸易商,只有你一人,并非原生于此吗?”
“这是什么意思?”科兹的背略微躬起。
“我并不确定。”多恩穿甲的手指再次碰到他腰间的金色颅骨,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转告他或他们,佩图拉博……等待已久。”
“帝皇啊,你的石头兄弟什么时候也开始玩这套‘你懂了就是懂了不懂就是不懂’的游戏了?”
笑神信徒们的扑克飞艇中,莫尔斯条件翻身般地推开监控屏幕,然后故作姿态,翘起一条腿,干巴巴地说起他固定的玩笑话。
自从在科摩罗的合作过后,笑神化身消失不见,只留这群失去了其神灵关照的花衣灵族,被莫尔斯强拖着押在身旁,美其名曰“要继续让他们帮忙运输图丘查引擎”。
机械佩图拉博为罗格·多恩的话而微微一怔,动作减缓。“我不知道。”他说,即使以机械合成的人声,也无法完全遮掩他喉中的一抹噎塞。
“我想……”
“我是说……”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佩图拉博做了一个向莫尔斯摊掌的手势。
“我是说,我们可能确实最好快点返回泰拉,对吧?”莫尔斯说,“看来有人惦记我们挺久。”
“是。”佩图拉博的机械眼与仿真眼珠同时看着莫尔斯,确认了这一点。
莫尔斯搓了搓他的两只手,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响指。第一次,摩擦的布料没有带动足够的空气。他若无其事地调动了隐蔽的符文,延迟补上这阵响声。
“这又不是我的问题。”他快速说,“难道是我想要不辞而别吗?不,当然不是。而且我们还送了阿尔法瑞斯回去报信。这甚至不算不辞而别,不过是一次已知的远行。”
“等康拉德·科兹和他所有没个尽头的担惊受怕全部解决,就该是我们跑回泰拉为帝皇继续任劳任怨的时候了。我得做好准备……”他的脚尖有节奏地抖着。
“在这之前,如果依照你对自己和多恩的了解,你觉得没有问题,我们也可以通过多恩,提前跟钢铁勇士军团通报一声……”
“我会的。”佩图拉博说。“他携带的物品证明了他的可信度。”
“颅骨,对吗?”莫尔斯哼了一声,这次的气音比往常略显无力,“我希望那东西给他带来的帮助多过……等等,我还忘了这个。”他拍了拍腿。
“什么?”
“哦,之前那个坏消息……我觉得康拉德的小秘密马上就藏不住了。亏他想得出在这里玩试探过家家。消息来了,大机器人。”
真名至今未知的剧团长空手走进被帝国人霸占的指挥室,没精打采地打了个招呼,识时务地有事说事,尽量直白地用哥特语有话直说。
“两位,你们也知道最近维克特正在顺着网道满银河回收他的黑暗灵族,押着科摩罗动乱时恰巧在外面闲逛的血亲,一个个全都扔回幽都受审判吧?”
“他没跑到你们的方舟上去抓人,只能说明他正处于他生命的道德巅峰阶段。”
“呃,我这儿有个好消息,由于人手不足,维克特正在亲自挨揍。”
“谁能抓住那个狡猾的复生者?”佩图拉博问。
“一个巨大的黑肤红眼巨人,和他生于烈焰的绿甲阿斯塔特。”剧团长说,提到黑肤巨人时,面具转向了佩图拉博,似乎在做某种比较,“就在伊布森蛮荒世界。”
“维克特刚逃回轨道,假装他的头盔下面没有流太多血。不过他对当地的蛮荒灵族念念不忘,询问有没有可能保住几个世界歌者……当然,你们完全不加以理会,维克特同样自会寻找办法甩脱其身后的追兵。不过我们那吃草长大的血亲,怎么还有那份好心,和你们人类走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