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贞觉得秦良玉刚才的让宗室自废爵位,独自谋生的法子,似乎很不错。
不会可以学,实在学不会,就饿他个两三,就不信这群王爷还学不会。
历史上那位创造“十二平均律”的才王爷朱载堉,还不是照样辞让爵位,独自钻研学问吗?
思及此,李弘贞便对朱家四人:
“如果诸位愿意放弃宗亲身份,自贬为庶人,我答应会收留你们,并给你们一口饭吃。”
闻言,朱家四人立刻交头接耳商量起来。
片刻后,才如此答复李弘贞:
“我们早受够吃了上顿没下顿、领个俸禄还要看人脸色的鸟日子。”
“我们愿意自贬庶人,跟着贤弟一起混。”
李弘贞接下来却:
“那好,不过丑话在前面。”
“我可不会养闲人,不会因为你们是潢贵胄,而奉若上宾。”
“更不会因为你们是我的远房亲戚,而特殊照顾。”
”我目下正在重振家业,所涉行业甚广,所需人手也要更多。”
“到了我手下干活,就得忘记你们原来的出身。”
朱家四人听后一脸菜色。
“贤弟,你不会让我这样一个堂堂皇室宗亲,去挑大粪吧?”
“对啊!苦力活我可不会干,太丢人了!”
李弘贞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我祖上同样也是皇亲国戚,我以前同样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在家道中落之后,甚至曾经一度靠吃麦麸过日子,还挑过扁担沿街叫卖。”
“吃了这么多苦头,我都撑过来了。”
“你们又没有缺胳膊少腿,怎么就不行?”
四个王爷一阵犹豫过后,向李弘贞行礼道:
“自辞爵位一事,干系甚大。贤弟且容我等回去商量之后,再做答复。”
李弘贞回礼道:“那成,届时商量有果,便书信往来。”
完,他们四人垂头丧气的走了。
李弘贞正想回营地。
秦良玉却拉住了他:“相公,不跟我单独这件事吗?”
李弘贞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那点九九,事是假,二人世界才是真的吧?
“前因后果你不是知道了吗?有什么好的。”
“我就想问问,倘若他们真的来投奔你,又该如何安顿他们?”
李弘贞觉得也有必要跟她提前镖局以后的发展,便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
“也罢,坐下来吧。”
“倘若他们果真来投奔,我就将他们全部塞到四海镖局干活。”
“你也看到了,他们多少会点拳脚功夫,还懂点兵法,当镖师最适合不过。”
“那他们养尊处优惯了,相公又如何保证他们肯心甘情愿干活?”
“他们如果想偷懒,我就不给饭吃,就这么简单!”
秦良玉竖起大拇指:“还是我相公厉害呀!”
李弘贞笑了笑:“姐姐谬赞!另外,我之所以将他们安排在镖局,还有另一种长远的打算。”
“你想啊,等四海镖局打响名声后,要做大做强,就必须向其他州府扩张,设立分支。”
“规模大了,人手也多了,到时无可避免会形成派系。”
“我不希望所有镖师,都是张世裕的弟子。”
“为防止他日后坐大,反客为主。”
“在镖局没壮大之前,我要建立自己的嫡系。”
“而这个嫡系,既要与我有点血脉渊源,还要有点来头,如此方能压张氏一头。”
秦良玉赞同道:
“利不均则伐。”
“义不通则隙。”
“莫朝堂,连书院,学子之间也会党同伐异。”
“想不到,相公还略通制衡之道!”
李弘贞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以前不是老贬损我吗?最近怎么老夸我?怪不习惯的。”
还用问吗?
老娘稀罕你呀。
秦良玉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我实话实而已。你自从跟着我读书之后,脑子变灵光了,谈吐也斯文了,证明我这个老师,还是很称职的,不是吗?”
李弘贞被她这句话弄得哭笑不得:“好家伙!夸我的时候,还要把自己捎上,就没见过你这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秦良玉叉着腰道:“我那是贴金吗?我这是在告诫你,我是个很契合你脾性的好老师,以后可千万别去聘请别的教书先生,否则我会很生气的。”
言下之意,不要离开我,否则后果很严重。
李弘贞并非钢铁直男,怎会听不懂?
女追男隔层纱。
被秦良玉这样一个大姑娘追求,他不心动吗?不会心动吗?
早在白灵山庄那会,就被那张“神圣不可侵犯”的高级脸,还有树下舞剑的翩翩倩影,给迷得神魂颠倒。
与她日常的互怼中,更是体验了一把欢喜冤家的相爱相杀。
又在她拙手笨脚的挑逗勾引下,渐渐迷失了自我。
再到目睹她从一个不施粉黛的男人婆,变成一个会主动涂脂抹粉、主动穿裙子的女孩子。
李弘贞坚守已久的道心,再也绷不住了。
这是多么纯真的爱,才会为了一个男人,使她丧失原来的本性,而做出改变。
若不给她一点回应,那还是人吗?
就在秦良玉表情迷惑,看着他发呆的时候。
突然感觉左手被一双尺寸更大的手牵住。
垂头一看,那不就是身边饶手吗?
突如其来的牵手,弄得秦良玉心里鹿乱撞。
“你...你你你...你干嘛呀?”
李弘贞扣紧她的指关节,与她掌心贴着掌心。
明明是趁机揩油,可他还是找借口:
“女子来葵水时,手脚千万不能受凉,山间寒风又这么冷,我是怕你落下病根。”
秦良玉的心都要融化了,这么会给自己下台阶的男人,谁能不爱呀?
是以,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的加重几分,与他牢牢十指紧扣。
“你...你真好!”
月光照耀下,她低垂着眼眸,皓齿咬着下唇,紧张的模样显得十分娇羞可爱。
李弘贞喜欢得不得了,就把她的手揣进温暖的衣兜里。
秦良玉被他更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想缩回来,又被他死死拽住。
就听那男人柔声:“放我怀里吧,给你捂热。”
秦良玉抿紧嘴唇,狠狠点零头。
李弘贞好笑道:“这就乖嘛!”
完,还撸了撸她的后脑勺,表示奖励。
过了一会,从紧张情绪中缓过来的秦良玉,终于鼓起勇气慢慢抬起头,凝视着他。
他也毫不避讳的与她对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如果有照相机的话,就能在秦岭的山间上,留下一张男女正在深情凝视的照片。
不知过了多久,秦良玉率先发动了攻势。
原本抿紧的朱唇,微微张开,露出若隐若现的牙齿。
原本呆滞的眼神,也变得秋波盈盈起来。
这不就是要接吻的前奏吗?
李弘贞蠕了蠕喉结,把手悄悄伸向她的后背,贴住!
两张脸正要贴在一起时,忽闻远方传来一声呼唤。
“姐!姐夫!”
“你们在哪?”
两人像是被捉奸在床,吓得瞬间弹开。
秦良玉拍了拍屁股,着急忙慌地朝秦民屏的方向而去。
李弘贞靠在树上,闻着手心处残留的余香。
当秦民屏举着火把,与两人碰面时,就来了这么一句:
“姐,你的脸色怎么如此难看?就像姐夫常的那句话,欠了你几百万。”
秦良玉压下怒火,转头冲李弘贞吩咐道:“相公先回去吧,我有些话要跟四弟。”
李弘贞秒懂,心底默默心疼舅子三秒钟。
“好!”
他走后。
秦良玉一拳就轰在弟弟的肚子上,让他瞬间成了虾米。
“哎呀姐干嘛打我?”
秦良玉拎起他的衣领,咬牙切齿的着:
“你猜对了,刚才又被四个土匪借走了几百两!”
秦民屏要哭了:“那姐去打他们呀?干嘛拿我出气?”
“因为你跟其中一个土匪长得很像,所以你该打!”
“四弟乖,让姐打几下就好啦!不然姐会憋出病来的。”
“啊啊啊...姐不要啊!”
下一刻,火把和鞋子同时飞向半空。
惨叫声夹杂拳头打在皮肉上的闷响,在山间延绵不绝的回荡着。
少顷。
秦民屏捂着脸,惨兮兮地钻进李弘贞的帐篷。
“姐夫,我姐又打我了。”
李弘贞强憋着笑意,明知故问:“为什么打你呀?”
秦民屏指着姐姐的方向,:“她你拿了她的钱,借给四个土匪。又因为其中一个土匪,跟我长得像,就打我。”
李弘贞再也忍不住了,当场笑出猪叫声:“哈哈哈哈哈...”
“姐夫怎如此不讲义气,我都被打得这么惨,你怎么还笑?”
“对不住!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一般不会笑...除非实在忍不住...”
“噗呲——”
“哈哈哈哈哈...”
秦民屏气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你们成年人太可恶了,都欺负我年龄!”
李弘贞挪过去坐到他身边,揽着他的肩膀安慰着:
“舅子息怒,我借钱给土匪,也是为了兄弟们的安全,让你受罪实在过意不去。”
“你也别生你姐的气,你姐最近来葵水,有点发神经。你身为男子汉,这个时候就应该让着她,懂吗?”
“我才不干,回去后我一定会找爹娘告状。”
“好啦好啦!我再给你讲讲,第四次术师大战,斑爷一个人如何单挑术师大军?”
...........................
五后。
押镖队伍安然无恙走出子午谷,来到了关中地界。
朱家四位王爷完成护送任务,便命部下带着强盗返回山寨。
他们自己跟李弘贞道别后,便偷偷摸摸的回到各自的封地。
李弘贞站在山腰上,俯瞰整个关中平原,心中百感交集。
这片土地,曾经孕育了强大的秦帝国、也造就文明璀璨的汉唐盛世。
而现在却因为政治中心远离,呈现出一副荒凉之色。
穿过上林苑时。
又被巍峨壮阔的骊山皇陵震撼到了。
李弘贞万万没想到,朝廷会专门派一支军队,驻扎在这里看守秦始皇陵。
难道是为了防止流民把秦始皇陵挖了?
派人去打听之后,果然不出所料。
在骊山附近,朝廷本来就专门安排了守陵人。
但是去年陕西受灾之后,骊山附近开始出现盗洞。
盗墓事件曝光后,陕西巡抚一声令下,调来上千明军到此驻守。
李弘贞心底给这位巡抚默默点个赞,干得好。
饿急眼的流氓,可不会管政哥是不是千古一帝。
谁让他在历史上是个出了名的暴君,不先挖你,挖谁?
李弘贞如果猜得没错的话,兵马俑应该就埋在脚下吧?
假如能得到官府批准的情况下,对其保护性的挖掘,或许能引起朝廷更加重视。
离开了骊山范围,快到西安府城时。
沿途的官道上遍布着衣裳破旧的流民,正在朝府城方向蹒跚而校
他们目光空洞而无助,手中紧紧握着维持生计的行李,每一寸肌肤透露出饱经风霜的痕迹。
据,因为河北山西那边闹瘟疫,地里的粮食又逐年欠收。
日子过不下去,只能拖家带口向南流窜,以求谋条活路。
这群流民之中,最可怜的当属那群半的孩子,脚上挂着一条草绳,连着已经被磨烂的半只草鞋,在寒风的侵蚀下,双脚被冻得发紫。
秦良玉见了,心疼得要死。
陕西和四川仅隔一道秦岭,两地的生活水平,却是一方堂和一方地狱。
当她翻身下马步行的时候,李弘贞就知道她想干嘛。
“娘子,此时万万不可动恻隐之心!”
秦良玉无比揪心的道:“可是他们实在太可怜了,我想帮帮他们。”
李弘贞下马把她的钱袋子抢了过来,肃容道:“官银要紧,若是我们被流民包围,后果不堪设想!我知道你见不得人间疾苦,现在心里难受得很。但前提是,我们得先把官银安全送到布政司手中,到时再来施舍这些流民也不迟。”
秦良玉现在乖得很,都不跟李弘贞唱反调了。
“好吧,听相公的。”
完,夫妻俩骑上马背接着往前走。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有流民听见“官银”的字眼。
很快一双双贪婪又狰狞的眼睛,聚焦到押镖队伍这边。
镖师们面对这些流民,心里慌得要死。
要不是畏惧他们手里有刀枪,这群流民恐怕早就上来抢银子了。
好在,这种事情因为官兵的到来,并没有发生。
一队百人规模的骑兵,从府城方向策马奔来。
为首的将领一声令下,骑兵分作两翼,护卫在押镖队伍两侧。
李弘贞下马行礼:“在下四海镖局东家,李弘贞,敢问将军高姓大名。”
为首将领回道:“吾乃西安府守备,赵梦麟,奉布政司之命,前来护送诸位入城。”
李弘贞听后有些诧异,这位不就是萨尔浒之战阵亡的名单之一吗?
他跟一个叫王宣的陕西老乡,一起镇守萨尔许大营,被野猪皮偷袭,两人不幸战死。
“那就有劳赵将军护送。”
看这个伙子谈吐文雅,年纪轻轻就当上大老板,还押运几十万两银子,从四川千里迢迢安全运送到关郑
如此有能耐的年轻人,让赵梦麟起了爱才之心。
一路上就和李弘贞攀谈起来。
结果一聊得知,这个伙子还是开国名将的后代。
赵梦麟对他的态度就更加客气了。
“哈哈哈...老弟啊,我看你和我挺对脾气,不如明年来榆林卫所报道吧。”
“有我罩着你,保证没人敢欺负。”
“多谢赵大哥好意,弟是个比较顾家的人,还不想离家那么远。”
秦民屏看他们聊得挺好,羡慕死了。
“我如果也是名将后代,该多好哇。走到哪都能受人尊敬。”
“啪——”
秦良玉一掌扇在他头上:“有啥好羡慕的!那是你姐夫会做人,和谁都能聊得来。你姐将来要是成了名将,不比名将后代香吗?”
“关键你现在啥也不是?”
“好子!还敢跟我犟嘴,找打是吧?”
不多时,队伍来到西安府城。
高大巍峨的城墙,彰显往日长安的雄伟气魄。
明初太祖曾经有意将西安作为国都,所以城墙修得又宽又高,在后世甚至都被当成步行街。
穿过城门后,城内与城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城外现在是流民遍地走,无处可安家。
城内是楼阁林立,街道上车水马龙,商铺星罗棋布,处处都在昭示着这座千年古都的繁华与活力。
押镖队伍不敢怠慢,紧紧跟着赵梦麟的骑兵队前往布政司衙门交接。
半路上,遇到张世裕的队伍。
询问过后得知,他们这一队也安然无恙穿过秦岭。
张世裕很鸡贼,进入秦岭后,立刻把空箱子打开。
土匪犯不着为了抢几个空箱子跟他们拼命,丢下一句下次一定抢你,骂骂咧咧走了。
到了巡抚衙门,大伙把箱子一起抬进去。
按镖局的规矩,不管是什么镖,都会当着“收货方”的面开箱验货。
免得签收了之后,又要找镖局逼逼赖赖。
所以镖局的人,还要在这里干瞪眼看着官吏数完银子,才能走。
李弘贞上完厕所刚回来,殊不知却被秦良玉告知:
“相公,巡抚大人,找你有事!”
啥?巡抚,放到现代不是一省之长吗?
李弘贞十分错愕:“人在哪?”
秦良玉指向一群穿红袍的官员:“在那呢,那个穿红袍的。”
“那么多穿红袍的,我怎么知道是哪个?”
“笨死啦!看胸口的补子,绣着锦鸡的,就是二品大员。”
“哦哦...我知道啦。”
完,李弘贞昂起头颅、迈着四方步,朝一群朝廷命官走去。
巡抚算个屁,老子前世连国家元首都嘎过。
按照他的理解,一把手应该是个国字脸、大肚腩的家伙。
还没走到跟前,李弘贞远远就锁定一个符合形象的目标,再看胸前补子绣着一只鸡,错不了,就他了。
“草民李弘贞,四海镖局东家,参见巡抚大人!”
受礼之人脸色非常难看,轻咳两声道:
“咳咳...”
“本官并非巡抚,而是布政司副使。”
李弘贞直起腰时,就见周围一群红蓝袍的官老爷,向自己投来鄙夷的眼神,像极了在围观一个土老帽。
尴尬从头蔓延到脚趾,都快抠出三室一厅了。
“嘿嘿,草民是个乡野村夫,诸位大人勿怪。”
话落,耳边传来一声叫唤:“镖局东家,本官找你有事,且到跟前来。”
李弘贞打眼望去,就见一个矮个子、身材偏瘦、长得一脸穷酸样的家伙,面色阴沉地站在那里,身后簇拥着一大群官员。
他连忙挪到此人跟前,躬身行礼:“草民李弘贞,参见巡抚大人,方才一时眼拙,还请大人海涵。”
这个陕西巡抚叫李楠,万历五年进士,山西人,曾任都察院右副都御使。
“听你率领30余人,押送40万两银子,这一路走来毫发无伤。”
“本官觉得颇为稀奇,你又是怎么安然无恙通过盗匪盘踞的秦岭?”
迎着巡抚大人智慧的目光,李弘贞顿感压力好大。
朱家那四个土匪,该不会被他抓起来了吧?
然后他们扛不住酷刑,把自己勾结盗纺事给供了出来?
李弘贞的大脑一阵高速运转,如此答道:“好叫大让知,草民创立镖局之前,早就知道会遭遇绿林好汉的热情招待。”
“所以早早便给秦岭各路好汉送去了厚礼,望求弟兄们路过的时候,能手下留情。”
话落,周围的官员忍不住噗呲一笑。
“哈哈...这子真识趣。”
李楠问道:“那你又要打点绿林好汉,又要养活镖局的兄弟,你这趟镖有得赚吗?”
“禀大人,草民初创业,断然是不能盈利,前期亏钱无所谓,主要是想打响镖局名声。”
李楠颔首道:“不错!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见解,本官便放心让你再跑一趟。”
李弘贞诧异:“不知大人让草民再跑一趟,是何意?”
这时,李楠身边的官员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是关中最近因为流民和旱灾问题,导致本地粮商坐地起价,米价比四川贵了将近一倍。
巡抚大人精打细算,为了抑制粮价、打击奸商,就打算从四川进购赈灾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