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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孔圣人说了,不能哭
    回家的路上,苏过还沉浸在一种英雄迟暮的悲凉中,难得地保持了沉默。

    苏轼却不打算放过他,问道:“怎么样,亲眼看了司马君实,可是你想的那般模样?”

    “有点可惜,”苏过答道:“如果他年轻二十岁,肯定能做得更好,眼下都是靠一点执念在支撑,也听不进任何话了。”

    苏轼叹道:“二十年前他也不是没有机会,不过先帝最终选择了王介甫。”

    神宗皇帝当年年轻气盛,一心追求的是富国强兵,司马光又拿不出切实可行的计划来,王安石则不一样,除了“当法尧舜”之类的响亮口号外,他还呈上了一套详细的国家弊病陈述及相应的改革方案,恐怕换作任意一个锐意进取的帝王,都会选择王安石。

    苏过看着热闹非凡的汴京城,车水马龙,各式店铺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贩们穿插其中,街上游人安逸而快乐,突然对父亲道:“爹爹,这么好的一座城,不好好守护,实在可惜了。”

    苏轼时常被儿子稀奇古怪的话惊到,笑道:“又在瞎,眼下四海升平,你在可惜什么。”

    苏过解释不了,也笑道:“错了,这么好一座城,我一定要好好守护它。”

    “是啊,”苏轼也向轿外看去,赞道:“如此繁华景象,当可与盛唐争辉。”

    他这参与其中的骄傲,苏过也懒得拆穿,盛唐可不会干割地纳款求和的事。

    这年八月,苏过安心呆在府上,与兄长苏迨及苏辙家的三个堂兄弟一起潜心读书。

    因司马光卧病,朝事依旧纷扰,暗流涌动,苏轼也是整日焦头烂额,不过见苏过几人最近表现不错,他还是抽出时间来给子侄们讲讲课,顺道下朝廷里的趣事。

    九月初一,司马光去世,举国哀悼,朝廷下旨赠太师、温国公,谥号文正,赐碑名“忠清粹德”,对比几个月前的王安石,可谓极尽哀荣。

    苏过想起那个由苏轼口嗨而引发蜀党和洛党相互攻讦的故事来,于是趁着苏轼在家的间隙,对他道:“我昨晚又梦到祖父了,他让我告诫爹爹近日要心犯口业。”

    苏轼翻了个白眼,道:“那你下次让他直接找我,用不着你传话。”

    苏过心道:“爹爹莫要不信啊,最近又是太庙大典,又是司马温公的葬礼,遇到的人也多,龙蛇混杂的,爹爹心言语间又被人抓到把柄。”

    苏轼叹了口气,被儿子教育本就是件不爽的事,还把自己老爹拿出来吓唬自己,要不是看在儿子也是一片孝心的份上,高低得让他抄几本经书,摆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

    苏过陪着笑,一脸谄媚样,他太知道怎么哄这位大才子了。

    司马光的葬礼恰好和太庙大典的日子撞上了,这日皇帝领众臣完成了繁琐的大典流程后,大臣们便打算前往司马府进行吊唁。

    这时身为帝师,也兼任司马光葬礼主持者的程颐站了出来,拦下众人,不让前去,理由是《论语》有云:“子于是日哭,则不歌”.

    就是圣人这吊丧哭了,就不再唱歌,众人刚刚在太庙大典上听了奏乐,再去参加葬礼便不合适。

    苏轼忍住了没张嘴,旁边有人已经笑道:“圣人哭则不歌,也没歌则不哭啊。”

    于是大家还是一起来到了司马府上,却又不见司马康出来招待客人,众人都是一脸懵。

    这又是程颐的主意,不让司马康接受祭悼,理由是孝子理当悲伤过度,不能起身。

    苏轼再忍,憋了一肚子气,念完了写给司马光的祭文后,便气冲冲的回府了。

    等了半日的苏过一看他脸色,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心翼翼地问道:“爹爹今日没与谁发生口角吧?”

    苏轼还在生气,不理他。

    苏过一边端上茶水,一边又劝道:“不痛快也不能憋在心里,会伤身体的。”最近的一点心思,全用在拿捏他爹了。

    大才子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这才骂道:“奸人程颐,鏖糟陂里叔孙通。”

    叔孙通是汉朝建立后汉礼的制定者,但他没有完全遵循古礼,所以也受到不少非议,鏖糟陂则是东京城外的一处沼泽地,所以这话差不多类似“垃圾堆里的某某”或者“下水道里的某某”,某某还不是个好人。

    苏过偷笑,这场面可不多见,忙给他爹又倒上一杯茶,道:“伊川先生当世大儒 ,就是迂腐了些,爹爹也犯不着和他动气。”

    苏轼哼了一声,甚为不屑。

    苏过又奉承道:“爹爹大度,自然不与他一般见识,也免得他那些徒子徒孙们闹个没完。”

    “我问心无愧,怕什么,”苏轼犹忿忿道:“之前那腐儒曾因词折辱过少游,今日我本当替他找回场子的,又烦回家来你聒噪,才咽下这口气。”

    起来这事也是有些因果的,也不能完全是苏轼嘴欠。秦观有首词写到“名缰利锁,还知道,和也瘦”,这个“瘦”字用得极好,偏一日他被程颐拦住,问到这一句,秦观还以为要表扬他呢,结果这老先生来了句“高高在上,岂可以此渎上帝?”

    这帽子戴的,写首词都亵渎老了,实在是不知所谓,李贺还写过“若有情亦老”呢,那不是情节更为严重?

    苏过听罢,也是大笑,道:“如此理解,伊川先生想必不会有诗词传世了。”

    父子俩一起笑话了这酸儒一阵,苏轼多少出了些恶气,又道:“就算我不开口,我看他在京城里也待不了多久,他从一介布衣擢升到帝师的位置,本就遭人忌恨,如今司马温公也不在了,估计没人愿意保他。”

    苏过顿时来了精神,问道:“那爹爹是不是就会接任侍读的职位?”

    “你这么激动干嘛,”苏轼怪道:“那个位置可是不好呆的。”

    苏过嘿嘿一笑,解释道:“我这不是替爹爹开心嘛,给官家当老师,想想就很厉害。”

    苏轼才不信他的鬼话,这儿子满脑子里不知总想些什么,他也懒得理会,反正事情已经完了,照例将苏过赶走。

    苏过则见好就收,立马走人,自去王夫人那里晃悠。

    穿越而来的苏过,远比当世之人更看重亲情,这倒不是后世之人更懂孝道,而是他孤身来此,心里总会下意识地寻找羁绊,所以更依赖家人,再加上顶了苏过的身份,内心对苏轼夫妇总有些愧疚,也总想着要多做一点。

    当然,苏轼暂且不,至少王夫人对儿子的这点转变是感到开心的。

    于苏过而言,这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