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环州的苏过开始写信。
写给父母,告诉王夫人自己一切安好,告诉苏轼大漠孤烟真的直,长河落日真的圆;
写给苏辙,告诉他环庆路已经开始进行浅攻,成果斐然;
写给范纯仁,告诉他西夏的反击快来了,希望他能从府州、麟州方向向西夏人施压;
写信给高俅,告诉他如果自己回不去了……
战场之上,谁也不能保证什么。
接下来的大战可以预见,以章楶的推断,西夏一旦出兵,兵力不会少于二十万。
而整个环庆路除去各个堡寨的的守军外,就是执行浅攻的七队人马了,大概有两万六千余人。
所以总兵力约在五万上下。
苏过并未在折可适营中多做停留,歇息几日,便快马返回庆州。
他先将作战经过向章楶做了详细汇报,总结道:“以折将这一路观之,夏人在临近城寨并未设防,显然是笃定我们不会主动进攻,如今百余里内无法征集粮草,夏人就算出兵犯境,至少也是两月之后了。”
大兵征集为其一,粮草调动为其二,翻山越岭为其三,都需要时间。
章楶点头,又问:“那你觉得再来一轮攻击可行吗?”
苏过想了想,道:“可行,但不会有这次这么好的效果,夏人定有防备,再则近处已经扫过一遍,远攻又风险太大,所以我不建议。”
章楶笑道:“依你之见,下一步该怎么做?”
苏过斟酌了一下,答道:“加强环州边境堡寨的防御。”
“等着敌人来攻吗?”章楶问道。
“敌众我寡,先用堡寨拖住敌军主力,”苏过道:“再由骑兵绕后偷袭粮草辎重,阻断敌人归路。”
并无新意,但这样的策略就是最合适的。
朝廷不会派大军前来支援,只靠环庆路的这五万人马,与西夏大军野战就是白给。
章楶伸手敲了两下身前的长案,他考虑得比苏过要多,除了夏人之外,还得顾及朝廷那边的反应。
这就涉及到一个度的问题。
动静太大,要求太多,朝廷肯定立马将他撤了,大不了重回谈判桌;
可他手上仅有两万多机动兵力,就算苏过的计策奏效,也很难取得理想的战果。
西夏铁鹞子可不是烂虚名,之前的永乐城之战便是这支西夏王牌军率先渡河冲阵,从而大败宋军。
苏过看出他的迟疑,道:“我与太原的范相公联系过,他应该会在河东路摆出出兵夏州的架势,让夏人不敢全力进攻环庆路。”
章楶眼前一亮,喜道:“这倒是个好消息,也不求他们出兵作战,只是在边境布阵练兵,朝廷想必也不会什么。”
这就是熟人好办事,换作其他州军,就算有心支援,也只能在西夏大军确定了进攻方向后,确保本州无虞,才会调兵遣将。
可那么一来,时间上根本赶不及。
在这个车马慢的时代,晚一步都是致命的。
苏过可惜道:“想要扩大战果,势必得相邻几路都调动起来,可朝廷懦弱,根本不会同意。”
“不要想那些,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章楶提醒苏过,道:“背后妄议朝政,被有心人听了去,不管你是出于什么考虑,都是一个大罪名。”
苏过一凛,躬身拱手表示受教。
他这嘴欠的毛病,肯定是遗传的,是得改。
章楶又道:“你方才还有一点得不对。”
苏过一脸疑惑。
章楶笑道:“环州边境堡寨不用加固,敌人远道而来,挡在门外算怎么回事,自然得给他们留几座空寨,派兵引进来,敌进我便退,让他们深入环州境内。”
这是要坚壁清野、诱敌深入加打游击啊,苏过感叹,果然朴实无华的计策,才能沿用千年。
不过这些安排,都不是苏过一个的观察推官的事了。
接下来除了例行公务,就是等待西夏那边的谍报了。
大宋在这方面做得不好,如今的皇城司,就是五代时便存在的武德司,在太祖一统下的过程中立下不少功劳,将南方各国的底细打听得清清楚楚。
可太宗更名皇城司后,就没有以前好用了,因为要探查的对象变成了契丹人和党项人。
外族人本就容易受到猜忌,而且这两国的贵族和平民泾渭分明,就算成功混进了两国,也根本没法进入核心层,打探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不像大宋,朝上都讨论些什么,哪几个大臣又相互攻讦了,街头巷尾都知道。
士大夫讲究与民同乐,契丹人和党项人可没有这个追求。
这方面西夏就做得很好,他们网罗了一大批大宋的落魄文人为间,宋朝就很难发现。
所以朝廷一直对抓住西夏间谍施以厚赏,仁宗朝时,便明令抓到一名刺事人(即间谍),赏钱百万,官升两级;知而不报者,直接斩首,家人流配。
过了半月,西夏那边才传来消息,称梁太后与其兄就由谁领兵出征发生争执,还未有定论。
带来消息的梁从政心疼道:“这么个消息,就让我皇城司在兴庆府损失数人。”
章楶也有些感慨,间谍工作真就是九死一生。
破格在一边旁听的苏过道:“如此消耗,确实可惜,但为了这类消息,其实并无必要。”
党项人残忍,抓到的每一个宋人间谍,无不被其虐杀。
梁从政不快道:“如何没必要?”
“眼下局面简单,夏人肯定会出兵报复,”苏过解释道:“至于由谁领军、多少人马和走哪里应该让军中斥候去探,秘密潜入敌国的密探不该用在这些事情上。”
章楶同意,道:“有理,一旦夏人大军开拔,前线斥候也会有消息传来。”
梁从政损失人手还没落得好,尴尬道:“我这不也是想着大战在即,为经略分忧。”
大宋的监军有一条醒目的晋升通道,所以梁从政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苏过心想又得罪人了,忙补救道:“战争之事,经略可安排斥候去办,可其他夏国秘辛,却少不得梁皇城帮忙。”
章楶也道:“苏推官的是,皇城司的密探,当用在更关键的地方。”
几人将此事带过。
监军抢功之事,由来已久,只是这位的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所以苏过才忍不住了两句。
章楶未必就不知道,只是他不。
大家等的是更有价值的谍报,像梁太后兄妹相争这种事,早已不是新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