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杨畏的壮举,这个春节东京城也多了一项谈资。
街头巷尾的议论,宫里和大臣们肯定也都知道了,民间的态度总体还是倾向于哲宗亲政的。
他们看不清朝中勾心斗角的那些事,但朴素地认为这下就是赵家的,官家成年后亲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大臣们的反应则什么样的都有,有为两位圣人会因此撕破脸而担心的,有觉得娘娘再垂帘听政几年才是正理的,有觉得官家应当慢慢接手朝事的,当然,还有嫉妒被杨畏抢先聊。
除了苏轼、苏辙兄弟,没人知道苏过在其中也掺了一脚。
所以苏过堂而皇之地混在吃瓜群众之中,跟着大家一起关注此事的进展。
春节的几假期,串门的功夫,大家都在讨论这个。
尤其前几日还是开放关颇日子,蹴鞠场边围满了赌徒,除了赢球的欢呼和输球的咒骂,就属讨论这个事的声音最多了。
苏过带着范杜若也去凑了个热闹,顺便和高家兄弟聚了下,年后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
高杰有些舍不得他的蹴鞠场,惋惜道:“我这去一趟西域,回来少也是几个月后了。”
高俅瞪了他一眼,喝道:“这样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你还不乐意。”
此次西域之行,算是公私兼顾,之前苏过和宗泽通过信,他们可以安插人进入商队,打探西域诸国的情况,但商队沿途的保卫工作也得由陇右都护府负责。
宗泽已经回信,表示跟上级申请过了,让商队直接去湟州找他。
大宋收回陇右后,改邈川为湟州,改青唐为西宁,意思十分明显。
苏过挥手制止高俅,笑道:“这次是有些辛苦,但跑完这一趟,后面可以安排手下人去做,你待在西宁城就可以了。”
高杰还是一副苦瓜脸,道:“西北哪里能有东京城这样的乐子。”
苏过大笑道:“那边可以组织马球啊,而且你不是早就惦记西域的美人,相信我,去了之后你不会寂寞的。”
高伸也笑道:“你要不愿意,可以跟我换,我乐意去西域,海外的番人我看着不习惯。”
高杰忙道:“我就抱怨两句,可没不愿意去。”
几人又笑话了他几句,苏过叮嘱道:“玩可以,但千万不能惹事,宗泽可不是会徇私情的人,你别抱什么非分之想。”
到正事,高杰也严肃道:“明白,就是个普通商队,不会做坏规矩的事。”
苏过点点头,又对高伸道:“之前和你提过的李方叔,他想和你一起出趟海。”
李廌完成了苏轼诗文集的编纂,决定去海外看看新世界。
苏过很支持,毕竟带个文化人出去,回来会是个不错的宣传。
高伸应了,笑道:“海上漂泊数月,可是趟苦差,希望他受得了。”
苏过还是一样的态度,道:“你这次多跑几个番国,后面就在杭州或者泉州常驻,不用再跑了。”
高伸向往道:“以后我们三兄弟分散在京城、西北和东南,若都能成就一番事业,高家该是多么兴盛。”
高俅没有打断兄弟的畅想,恭敬地敬了苏过一杯酒。
苏过陪他们喝了几杯,找到在包厢看球的范杜若,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有些无聊?”
见苏过过来,高俅安排伺候的女使便退了下去。
“太激烈了,看着有些不习惯。”范杜若答道。
苏过笑着指了指大呼叫的观众,道:“他们喜欢就行,都舞文弄墨的,多没意思。”
范杜若不理解,却也不争,静静地陪着苏过看完这场比赛。
朝堂上的微妙局面被赶回来的范纯仁打破。
在假期的最后一,宫里重新召集宰执们开会。
两位圣人就坐后,众人行完礼,殿内一片沉寂。
范纯仁直接开口道:“杨畏此人,一贯趋炎附势,此次挑拨圣人关系,罪大恶极,朝廷不可姑息。”
大家都不吱声,等着他的后话,没人关心杨畏的下场。
范纯仁又道:“如今民间议论纷纷,朝中也有不少流言,皆因两位圣人未能明确告知下。”
娘娘先坐不住了,问道:“告知下什么?”
“昔日官家年幼,娘娘听政理所应当,”范纯仁答道:“如今官家年长,大家心里自然都会猜想,这还政之事,是会依章献皇后的旧例,还是依光献皇后的旧例。”
章献皇后指的刘娥,她去世后仁宗才得以亲政;光献皇后指的仁宗皇后曹氏,英宗继位后身体欠佳,她听政了一段时间,英宗身体好转,她便撤帘还政了。
所以范纯仁这话的意思就是,娘娘撤不撤帘,官家亲不亲政,给外界一个准话,不要让下人猜疑。
太皇太后沉默了,她没想当刘娥,但对赵煦她又不放心,暂时还是想将权力握在自己手上。
可眼下既然已经议论纷纷,出了一个杨畏,难保不会再出一个韩琦。
韩琦当年逼迫太后曹氏撤帘的举动,传得那叫一个生动。
范纯仁接着:“臣并非逼迫圣人,只是如今沸沸扬扬,还政与否,何时还政,总得有个法,不然民心难安。”
他的意思很简单,不还政也行,就直,还就什么时候还,继续遮遮掩掩的,不可以。
但站在娘娘的角度,却不是他这么理解的。
不还政的话她不出口,还政的话她不甘心,答应还又加个期限的话,还是显得恋权。
这时赵煦开口了,道:“娘娘自有安排,你们先退下吧。”
大家都不作声,也不动。
还是太皇太后发话:“去吧,明日再议。”
众人这才告辞而出。
娘娘又让宫人们都退下,大殿里只剩下祖孙二人。
沉默了好一阵,娘娘道:“你也怨我不让你亲政吗?”
“臣不敢,都听娘娘的。”赵煦低头道。
“如今只有我们祖孙,你就不能句真心话吗?”娘娘叹了口气。
赵煦沉默不语。
娘娘等了一会,叹道:“何至于此,这下我迟早得交到你手上。”
赵煦发起了呆,因为这样的下,并不是他想要的。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