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山连忙站了起来,哪里还敢以主人的身份自居,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弓着身子垂首听训。
裴砚对于他这个态度亦没有任何表示,十分自然地就接受了。
“还请大人示下。”
“既然是说公事,闲杂人等,还请先退下吧!”
躲在屏风后面的母女两个下了一跳,不等顾青山开口,柳氏便赶紧拉着顾锦月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顾青山的管家里里外外走了一圈,朝他打了个眼色,顾青山才放下心来,“裴大人还请不吝赐教。”
裴砚自旁边墨池的手里拿过一封公文,放在了桌面上,食指在上面轻轻点了点,“对于京兆府尹的位子,你怎么看?”
顾青山心下一突,立刻便知道此时到了自己官途的重要节点,仔细思索了一番,斟酌着词句道:“京兆府乃我大启国都,不管是税收、人口、邢狱、治安都是重中之重,方方面面都代表着我大启的体面,京兆府尹一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你觉得你能否受此重任?”
顾青山背上蓦然起了一层冷汗,他悄悄抬眼看了一眼裴砚,原本想要谦虚两句,可是在接触到那一双平静无波到几乎能看穿人心的眸子时,那些虚假的客套话便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下官……下官或可勉力一试。”
这样的答案,不知道是不是裴砚想要的,顾青山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偏生坐在上面的人并没有接他这句话,不管是肯定的或者否定的都没有。
屋子里安静无比,只有裴砚食指叩击在那封信上发出“笃笃”的声音。
一声一声,像极了此时顾青山的心跳声。
“大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青山感觉自己已经快要不能呼吸了。
才终于大着胆子轻声唤了一句。
裴砚像是才回过神,然后将那封信递了出去,“你先看看这个。”
顾青山不知道这封信里面是什么,但是他也猜到了一二,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
等打开来了,才发现竟然是自己这三年来吏部对自己的考核。
他本就是吏部的人,按理来说,同在一个部门,多少都会互相照应些。
可是考功司的那些人跟他却是半点儿交情也无。
或者可以说,考功司的那些人,就像是油盐不进似的,对谁都一个样子。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顾青山以为自己在吏部的考核应该还能过得去。
可是看到这上面那一条条的记录,整个人都有些发蒙。
欺上瞒下,贿赂长官,苛待嫡女,宠妾灭妻,这一条一条的,竟然都还有详细的记录,大多来自都察院的监察御史。
顾青山立刻道:“大人,大人您别信这上面的,这都是都察院那姓卓的想要诬陷下官,那姓卓的与下官一向不合,这些都是他故意搜集的……”
“顾郎中!”
裴砚的声音微微抬高,顾青山那些辩解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再说不出来了,只是紧张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考功司的工作是否公正,朝廷自有监察机构,这一点,还不容你来质疑,既然能收进你的档案里,就说明这些都已初步考证过。”
这一句话如同焦雷似的打在顾青山的头顶。
他对于今秋的京察投注了诸多心血,满心以为自己这一次必然能再上一个台阶。
可若吏部呈上去的考核是如此模样,别说升迁,恐怕现下的位子都保不住。
可是这会儿他不敢在贸贸然地喊冤了,昨晚上的事儿,恐怕裴砚心里一清二楚。
他这会儿着实后悔不已,怎么就听了柳氏的话,竟然真的起了那样的心思!
眼前的人是吏部的堂官,吏部的所有考核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要拿捏自己,简直就跟拿捏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区别。
看着手里的这封信,顾青山脑中灵光一闪,猛然反应过来。
若是裴砚当真将自己踩下去,又怎么会拿着这份东西过来?
或许……
事情还有转机。
想到这里,他干脆跪了下去,“裴大人,下官为官确实有诸多不检点之处,而今大人当着下官的面儿点出来,下官才知道从前行事实在荒唐,自今日立志改过自新,绝对不会再犯,还请大人再给下官一次机会。”
裴砚见状微微皱了皱眉,“顾大人此举,可不像是要改过自新的样子,天地君亲师,本部堂还当不起顾大人这一跪。”
顾青山额上又起了一层薄汗,这才又想起来,裴砚是最重规矩的人。
他这一跪确实不合规矩。
又连忙站了起来,只躬身行礼。
“上面所列的那些事儿,可大可小,且所谓的证据,只能做为评判依据,若要一条条核实,也不至于。”
顾青山一听这话,果然有戏,心里也松快了许多。
“还请大人多多体恤。”
“你以一个拨贡举人的身份,能走到如今这一步,虽然有些不光彩的手段,但也并非全无自己的能力,”裴砚的手指又在桌上点了点,“如今郑必清的案子已近尾声,陛下日前问起我人选的问题,就是不知道顾郎中能不能担得起这个重责。”
顾青山知道,这是到了表忠心的时候了,当即郑重承诺道:“裴大人请放心,若下官能继任京兆府尹之职,一定不忘今日大人的教诲,尽忠职守,将京兆府管理得妥妥当当。”
裴砚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淡然道:“你是我吏部的人,我对你自然也更了解些,既然有你今日这份保证,明日进宫,我也好向陛下回话。”
说着这才慢慢地起了身,一路往门口走去。
顾青山连忙让到一旁,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相送。
裴砚却忽然又停下脚步,指着他手里的那只信封道:“不过顾郎中也该好好看看这里头的内容。
这样的事情,一回我可以替你抹去,但是次数多了,若是上达天听,不光是你要受到惩处,就是本部堂也难免吃些挂落。”
顾青山连忙躬身应是,“下官谨记大人的教诲。”
等裴砚的马车走了,顾青山才长长地舒出了一口长气。
随即又满心欢喜起来,若不是顾及着这会儿还有人在,只怕便控制不住自己,当下便要哼出小曲儿来了。
等进了书房,看到手里那只信封时,这才想起裴砚离开时最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