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北疆,大同军镇定边卫驻地。
军帐中,定边卫指挥使李封安瘫软在桌案之后,手持毛笔,头也不抬,懒洋洋的问向帐中一名青年男子。
“姓名?”
那男子看上去极度疲惫,微微驼着背,声音沙哑,但语气却十分淡然。
“贾瓒。”
他体态修长,身穿脏兮兮的囚服,外头裹着一套破旧的厚衫,披散着头发,脸颊消瘦,四肢都带着铁铐,由于过于沉重,双臂无力的耷拉在身边两侧。
虽然无比狼狈,但他依然努力的挺直腰身,满是灰尘泥垢的脸上看不大清面貌,一双眼睛却极为明亮有神。
“籍贯”,李封安依然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神都人士。”
“年岁几许?”
“隆庆三十四年生人,今一十九岁。”
……
贾瓒每答一句,李封安便在纸上书写一句,期间依然看也懒得看贾瓒一眼。
直到问到了最后一个问题。
“所犯何罪?”
“不知。”
李封安闻言突然暴起,将手上毛笔狠狠的拍在桌上,双手撑起身子猛地站起来,如一头恶狼般死死盯着贾瓒,嘶吼着。
“都已到了这里,竟还敢猖狂至此,你当真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面对李封安的怒火,贾瓒脸上多出了几分苦笑,却依旧不见惧色。
“大人,非是在下猖狂,只是因为在下大婚当便被强行带走,随后便被稀里糊涂的流放,期间从未有人审判问话,更没有人过在下所犯何罪,大人让在下如何作答?”
不待回话,贾瓒用力的拖起手臂,指着李封安手边的卷宗又道:
“卷宗便在大人手边,烦请大人看上一眼,告知在下一声,哪怕是死后去了阴曹地府,也要当个明白鬼不是?”
李封安冷冷的望了贾瓒一眼,缓缓坐下,翻开卷宗观瞧起来。
掠过前面无关紧要之处,直接翻到了罪状一条。
只见上面明晃晃的写着几个大字:“妄议朝政。”
李封安眉头一皱,有些愣神。
在这边军待了十几年,似贾瓒这般犯官的卷宗也不知见过了多少,却是头一回看到有这条罪状。
无它,因为《大梁律》里,就没有妄议朝政这么一条罪名。
当年太祖皇帝自金陵起兵,北逐蒙元建立大梁后,华夏大地已经被多年战火打成一片废墟。
为了能够快速恢复元气,太祖皇帝广开言路,让各方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共理朝政,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惯例。
大梁开国至今已有一百四十余年,现今上至朝堂大员,下至民间走卒,皆对国事讨论之风极为热衷。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妄议朝政”的罪名了。
李封安抬眸望了一眼贾瓒,面色古怪,心中有了个大概猜测。
“这子,定是得罪了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
再往下看去,心道果然。
那卷宗上明确写着,要将贾瓒发配至阻虎堡。
定远卫,是大同军镇直面草原最前线的卫所之一,而阻虎堡,则是定远卫的前线。
这地方有一个特点,凡是去这里的人,往往升迁特别快。
前提是,你得先活下来。
与其余依山而建的军堡不同,阻虎堡地势相对平坦,虽也不适合大规模行军,但若有几十上百精锐骑兵,还是能来去自如。
正因如此,这里便成了草原异族,与辽东东胡所部越边劫掠的最佳地点,战斗频发。
打得次数多了,升迁速度自然快,但是很明显,死的更快。
这里是一个不折不扣得血肉磨坊。
毫无疑问,贾瓒得罪的那人是一心盼着他早点去死。
李封安心中微叹,为贾瓒这个倒霉蛋默哀一秒,并未多什么,默默盖上了自己的官印。
在边军待了十几年,他见过了太多因罪流放的官员,其中被上官迫害冤枉的大有人在,也不差贾瓒一个。
正要吩咐外头的士卒,将贾瓒送去阻虎堡之时。
忽然,他感觉贾瓒这个名字,似乎听起来有些耳熟。
不由自主的抬头仔细观瞧一番。
贾瓒依旧云淡风轻的站在那里,虽然已经是阶下之囚,受尽磨难苦楚,但周身超然于世的气质,以及那双明亮的眼睛,还是能看出其绝非一般人。
“敢问……”
李封安想到了一种可能,缓缓椅子上站起身来,一扫先前咄咄逼人之态,吞了口唾沫,拱手一礼。
“敢问……可是贾魁元当面?”
虽然是疑问句,但其心中已经基本确定了贾瓒的身份。
大梁姓贾的人很多,但姓贾的官员并不算多,其中最为闻名的,当属开国勋贵,金陵贾氏。
以往被流放至茨犯官,来到军营后,有心如死灰者;有大喊冤枉以头抢地者,却极少有人能够像贾瓒这般心平气定。
面对不知生死的前途,还能如喘然,姓名年龄又能对的上,除了那个贾氏一族的麒麟子,李封安想不到还有别的可能。
“不敢。”
贾瓒抬起铐着铁链的双手,艰难的还了一礼。
“即已被发配至此,昨事便都成了过眼云烟,瓒着实不敢再以魁元自居。”
望着露出雪压霜欺之态的贾瓒,李封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贾瓒,宁国府上代家主贾敬的庶子,自幼聪慧,十三岁进学,十九岁便考上了状元。
乃是自开国至今,最为年轻的状元,名声响彻下,才情品格皆令世人称道,更是被下青年士子引为榜样。
哪怕是地处边陲之地的李封安,也听过他的大名。
只是……以这位的家世和声望,究竟是得罪哪路神仙,才被这么不声不响的充军了?
想到此处,李封安顿时头皮发麻。
对方不仅出身自显赫的贾家,自身还是状元,老师更是当朝礼部尚书。
三个身份加身都没能保住贾瓒,可想而知他究竟捅了多大的篓子。
但反过来,虽然被流放,贾瓒自己又岂是好惹的?
虽然对付不了针对他的大佬,但若是真想办自己这个区区指挥使,简直不要太轻松。
两拨大神隔空斗法,自己这个凡人夹在中间,稍微得罪了哪一方都会瞬间粉身碎骨。
内心剧烈活动了一番,李封安强忍着骂娘的冲动,长长的吐了口气。
拱手道:“身为指挥使,本官只能依照上命行事,无可奈何,如有得罪之处,还望贾魁元体谅。”
卷宗上可是写的明明白白,不论以后贾瓒何去何从,此刻的他都必须前往阻虎堡。
在这一点上,李封安是万万不敢抗命。
贾瓒微微一笑,似乎扯动了脸上了伤口,脸上抽搐了下,道:“大人言重,其中利害,在下自然明白,不会令大人为难,依命行事即可。”
听闻此言,李封安心中大定。
他最是害怕贾瓒仗着自己的身份,要求调去别的地方。
好在贾瓒通情达理,没有让他左右为难。
大手一挥招来侍卫,解除了贾瓒身上的镣铐,并命他们将贾瓒送往阻虎堡,顺手卖贾瓒个面子,让侍卫们路上好生照料。
待贾瓒离去之后,李封安望着神都长安的方向,目光深邃,呆坐许久后摇头长叹。
“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
与李封安告辞后出了军帐,猛然一片明晃晃的白光,令人睁不开眼睛。
营地各处都是厚厚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极为刺眼。
贾瓒双目微闭,很快便适应了过来,随即轻叹了口气。
“终于到了,总算是熬出了头。”
他本来是另一个世界精通特种作战的雇佣兵,在一次行动中遭遇了埋伏,等醒来之后便镣铐加身,已经是在被发配充军的路上了。
这个过程中,风餐露宿,挨饿受冻自是不必多,苦不堪谈,稍不注意,更是会被押送官兵打骂。
要不是在军旅生涯中磨练出的坚定意志,咬着牙死死的硬挺,他早就没命了。
好在,虽遭受了无边苦楚,但总算是活着抵达了北疆。
一股寒风袭来,贾瓒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身上的破旧囚服,嘴里吸溜了一声,又望向眼前一片透明字幕。
【这一路的流放之苦,使得你感慨万千,于是你决定:
一、功成献凯见明主,丹青画像麒麟台。
你决定继承前身遗愿,忠于朝廷死于王事,青史留名,万古常颂(难度:困难)
政务+100,武力+70,统兵+80
二、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
流放路上,百姓的流离失所,官员的贪赃坏法和肆意妄为,使得你认为当今朝廷已经无可救药,你决定不破不立,改换日。(难度:噩梦)
政务+90,武力+100,统兵+100
三、海外存知己,涯若比邻。
中原王朝纷纷扰扰数千年,始终都在一个地方打转,你对争霸下并无多大兴趣,你决定前往海外开疆拓土,传播中华文化,建立一个全新的帝国。(难度:地狱)
政务+120,武力+120,统兵+120】
贾瓒愣怔了下,仔细阅读字幕的内容,眼神逐渐阴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