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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8章 冲突
    刘章这话还真就不是无的放矢。

    农耕文明的症结从本质来讲,其实就是对于土地的争夺。

    毕竟土地在农耕文明实际上就是财富的本质,而刘章如今所开展的新学本质上就是在加速工业革命的进程。

    其标志就是蒸汽机的出现和应用。

    至此,大幅度提升的生产力取代了效率低下的人力。

    这便使得固有传统中占有大量土地的贵族阶层失去了对于财富的绝对掌控。

    毕竟随着科技的发展,生产力大幅度解放便意味着手工业者们在同样的时间内所创造的财富将远远超过农民,随即带来的便是资本家们开始大量掌控财富,而传统贵族们的阶级地位便会自然而然的遭到挑战。

    实际上这不是解决了矛盾本身,而是将矛盾转移了。

    毕竟人类社会从古至今,可以说自从出现了阶级之后,还从未有过彻底解决阶级矛盾的时候,能做的,不过是将矛盾转移和淡化。

    不过这样的结果却可以使社会结构变得更加稳定。

    毕竟这些新兴的财富掌控者们不像传统贵族那样通过土地和粮食直接控制人力,财富想要转化成战力是需要通过制造武器——雇佣士兵——武力夺取政权,以这样的方式才能够直接对国家和政权造成威胁。

    而在这些过程中,国家便可以通过控制各个关键环节来限制资本的滥用,从而将资本的使用导向对国家有益的方向。

    甚至于,这样的改变在吸引了固有贵族们的注意力,让其将目标转向这些新兴方向之时,还可以通过利益交换重新将土地取回国家手中。

    当土地和粮食都被掌控了,可想而知,当科技还不足以支撑那些能够颠覆国家政权的武力出现之前,谁掌握了人力,谁才会是国家真正的掌控者。

    届时对于世家来说,那才是真正的两难局面,要么放弃土地和人口,获取财富,要么放弃财富,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其他世家甩到身后。

    这才是刘章真正为世家准备的正餐,之前的,不过是为了扰乱世家而准备的餐前小点心罢了。

    这难度自然是有的,不过比起西方社会来讲,大汉的改造要相对的简单的多了,虽然同样有着复杂的神话体系,但大汉却并没有西方那样的顽固的一元神学思想作祟,不然除了解放生产力,刘章还得着手去把达尔文的《进化论》搞出来去尝试搞定宗教问题。

    至于现在为何在饭桌上与刘协等人提及此事,只是不希望将来刘协给自己的计划带来什么麻烦罢了……

    ………………

    “种子?”

    刘协皱眉,不太明白刘章所说的是什么。

    刘章点了点头,道。

    “具体的我不会多言,陛下只需要明白的是,这新学若是发展起来,世家这般如蛀虫靠吸取大汉养分壮大自身从而威胁国家本身的情况将得到最直观的改善。”

    刘协闻言看着刘章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刘章挑了挑眉,问道。

    “怎么,难道陛下不信?”

    刘协表情不变的摇了摇头,道。

    “不,能让许昌侯这样的奇才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向朕索要皇宫,朕是相信许昌侯绝非是无的放矢的,不过……你如今告诉朕这一切是什么意思?是让朕不要影响到你的计划?”

    刘章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起身抱拳躬身施礼道。

    “臣多谢陛下成全?”

    刘协就那样面色不变的看着刘章,任由其保持着躬身施礼的姿势,良久之后,面色才出现了变化缓缓起身,随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自刘协扬起的头颅上响起,虽然是笑声,却让人感到凄然而冷冽……

    刘章此刻已然收起了双手,挺直了身躯,一言不发的看着刘协发疯,目光冷漠而决绝……

    而同席的曹纯与刘艾二人此刻也是亲切将双手握在了一起,看两人的样子,似乎颇有些情投意合的味道……

    不过这个时间并未持续太久,毕竟笑也是需要花费气力的……

    很快,刘协便咳嗽着坐了下来,又缓了一阵之后,这才看向刘章,冷声道。

    “好一个许昌侯,好一个刘念祖,好一个数典忘宗之辈!亏尔之前还要大言不惭的言及忠奸,索要皇氏宫殿却要助他人长治久安,如今还要让朕配合汝!汝扪心自问之,可对得起我刘家列祖列宗!可对得起汝父为你取的表字乎!”

    说到激动之处,刘协狠狠一巴掌掴在了饭桌之上!

    “砰!哗啦啦……”

    ……

    刘章看着刘协那里有些狼藉的桌面,冷哼一声,道。

    “陛下这是想要掀桌子了?”

    刘协先是一愣,随后莫名的就明白了刘章的意思,不过刘协却是不屑道。

    “朕与汝翻脸又如何?你刘念祖还敢刺杀朕不成?”

    随着刘协的话音落下,曹纯与刘艾也不知不觉间放下了紧握着彼此的双手,目光齐齐落在刘章身上。

    只见刘章这时反而平静了下来,仿佛之前那如寒霜笼罩般的颜色只是个幻觉一般。

    抬手,将身前桌上的靠近自己的几个盘杯略微整理了一番,空出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随后刘章又从腰间摸出一个葫芦,连同之前的酒葫芦一并放在了桌上,随后刘章这才抬头看向刘协道。

    “我这人呐,一般不会记仇,因为有仇当场就报了,而且从不隔夜,陛下恐怕还不太清楚吧,大汉近些年来解决了数种不治之症,名义上都时医学馆两位老神医的功劳,实际上那都是敝人的手笔,陛下觉得,一个造诣远在两位老神医之上的医者,若是想要施毒,可有人能够察觉的出来吗?”

    说着,刘章摆了摆手,笑道。

    “陛下若是不相信,大可以事后去找两位老神医取证,恰好此时,两位老神医就在许都城内。”

    “你在威胁朕?”

    “不不不……陛下或许不了解本侯,这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最多算是一个忠告……”

    刘章轻轻摇头,语气平淡。

    “而且……”

    刘章抬手摸了摸面前的葫芦,面色莜的一冷,道。

    “陛下与我言忠义?汉桓帝刘志,任用宦官为祸,党锢之始由之,后又公开卖官鬻爵,身为帝王不理政事却沉迷于西方佛事,荒淫无度后宫妃嫔女官逾六千余!”

    “汉灵帝刘宏,也就是你那位父皇,沿用刘志之策,致使宦官外戚横行,党锢之祸继之,搜刮钱财之行比之前者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西园便是铁证,甚至这位皇帝荒淫之行尤胜于前者,都言纣王荒淫无道,历代皆不耻其行,偏生得我大汉这位汉灵帝承袭其衣钵,甚至更近一步,汉宫之内女官皆赤身随侍,莫说帝王之尊,便是山中野人尚知取树叶毛皮遮体!”

    “汉室两代帝王,皇城之外百姓易子而食,高墙之内酒赢池,肉为林,如此汉室可得天下乎?”

    “我泱泱华夏,自炎黄二帝始,夏而商,商而周,秦奋六世而天下一统,武帝举全国之力北抗匈奴,如此方才有我大汉如今之疆域,祖辈之功焉,岂容不肖子孙丧尽!”

    “既然刘氏无德,不如早早让了出去,免得坏了祖辈声名!”

    说到这里,刘章看了看满脸通红的刘协,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气愤还是羞愧,抓起一枚葫芦晃了晃,继续道。

    “上古炎黄传姓氏有八,繁衍至今,据应劭前阵子统计结果而论,便逾五百之数,所谓汉家天下,是为炎黄族裔之天下,刘氏不过为其中一支尔,若论忠,何以就其一支而忘百家之本?”

    “实话跟你说吧,这一次让你南巡,就是为了配合本侯新学造势的,不单单是这一次,将来曹氏有意需要你禅位的时候同样需要你配合,若顺则罢,若逆……”

    咚!

    刘章一把将葫芦用力贯在桌面上,冷声道。

    “本侯可以让你与你的子嗣皆损于奇毒之下,不但如此,如之前两位汉帝的恶行,本侯也不会多加掩饰,也好让天下人看一看,这大汉的天下是如何烂掉的!”

    “你……你……”

    刘协颤抖的指着刘章,想要出言指责,却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面孔扭曲而狰狞。

    就在这时,刘艾叹了口气抱拳道。

    “侯爷,您这话可就有点儿过了,诚然先帝有过,但人死为大,如何可以事后论其罪责,甚至还要拿出去与天下人言?”

    刘章闻言扫了眼刘艾,道。

    “武帝连年伐匈,致使民间困苦,尚知下诏罪己,刘志、刘宏者有何功绩在身?却要人处处维护?”

    不等刘艾开口,刘章摆手道。

    “无非是此举会打击汉室威望,我泱泱大汉王朝,何时需要靠着粉饰行径来维持皇室威严了?君王天子,乃一国之表率,若上行其事,则势必使下者效其行,况且……后人就不会评价了吗?天子粉饰己过,则下官便可粉饰太平,自上而下逐级而乱其国,此不智之举也……”

    刘艾闻言沉默了一阵,随后又开口道。

    “陛下虽为先帝之子,然并无失德之事,况且之前侯爷也曾说过,陛下身具仁德之品质,若逢盛世,未尝不为一位贤明之君,侯爷未断陛下之过便先欲取陛下之性命,法理何在?天理何在?”

    刘章摇了摇头,道。

    “此恰恰是大汉典律所着,所谓父债子偿,这么多年了,抄家灭族之事我大汉四百年史上寡乎?更何况……”

    刘章扫视了一眼桌前三人,冷笑道。

    “诸如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之说,更有甚者,宗室、官员等世家子弟犯罪竟然还有先请免罪之事,祖辈余荫是给尔等这般用的?”

    刘章说着,起身指了指桌案,又道。

    “眼前这膏腴之宴尔等受之无愧乎?本侯布道天下,单单是改善民生之法便传下数种,至少使得大汉子民不受冬日严寒之苦,百姓不困于掘土果腹之难,刘协!我且问汝,身为大汉天子,汝可曾惠民于策乎!”

    “托庇于先祖之功,端坐于庙堂之上,尽享百姓之奉养,却不思民间之疾苦,争权夺利,却言之凿凿品评他人之忠奸,大汉天子?哼!”

    面对着刘章义愤填膺的指责,三人俱是沉默不语。

    是啊,人生来便有着自己的责任,市井小民尚且要躬耕于田土之间,生儿育女、奉养双亲,那么出于王侯之家者,生来便受尽世俗之荣华,若无寸功于世,岂不就是德不配位?

    就在三人沉思之时,刘章再度开口道。

    “刘协,汝前半生颠沛流离也好,遍享荣华也罢,待得退下大位之后便来许都吧,本侯给你一个补偿天下百姓的机会,为大汉,为百姓做些实事,此也算汝偿还父辈所犯之罪孽了。”

    说完,刘章转身便要离开,不过在其走到门口的时候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随着他脚步一顿,声音便再一次传入了刘协三人耳中。

    “当然了,你也可以拒绝,也可以试着给我找些麻烦,我虽然不会杀你,但你那一脉,从今以后便做好断了香火的准备吧,让人失去生育能力的药,本侯还是知道几种的……”

    ……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曹纯默默起身,看了刘协与刘艾一眼之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今天这次所谓的家宴,信息量实在是有些太大,他不但要回去好好琢磨一下,而且还要给自家兄长去一封信……

    不对,还是尽快回邺城一趟才好。

    至少刘章这个人,如今看来并不像是之前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欲无求,恰恰相反,其所求甚至比“王天下”还要大得多,也可怕得多……

    ……

    一场家宴不欢而散,甚至刘协连试图拉拢刘章的话都没能出口便胎死腹中了。

    刘协茫然的看着眼前有些狼藉的圆桌,最终缓缓看向身边的刘艾,张了张嘴……

    “堂叔……”

    刘艾闻声叹了口气,起身施礼道。

    “陛下,老臣自问无定鼎天下之能,如今能随侍陛下之左右,已是用尽了老臣浑身解数,此也是老臣之极限,不过陛下……无论陛下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老臣都会陪着陛下走到最后,即便是……”

    刘艾话未说完,不过刘协却是轻轻点了点头,起身道。

    “朕数年之前便常听人言,说是刘章所居之处颇为优美,堂叔可愿陪朕在园中走走?”

    “老臣遵旨……不过不知陛下,对许昌侯最后所言之事……”

    “先看上一看,若是新学真如其所言那般……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