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代行苦笑了几声,看着这个一直跟在自己左右,几乎与自己干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匪安乐。
不由得有些缅怀与没落。
他是孤儿,有记忆开始就是吃百家饭。
但以前那个年岁,这大周可远不如今日般强大。
村里邻居再心善,又怎能日日喂养一个无亲的男童。
最后是他的干爹,匪安乐的亲爹将他从那轮流被人可怜,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中捞了出来,
甚至于教他读书写字,让他受用至今。
可终是天遂人愿,三十多年前,因为一次流兵作乱,几乎将卓代行的村子屠戮一空。
只有他和匪安乐两人,被预感不对的匪必争藏于旱厕下的粪坑之中逃过一劫。
但整个村庄也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没有亲人,没有钱财,年幼的兄弟二人便走上报官,求活的路。
可衙门大门朝天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两个半大小子去衙门报官,官老爷没见到,直接被小吏卖去矿洞做活。
在那里,二人经历了人生百态,失了尊严,最后才得以苟活至萧立渊与武治皇帝理清天下。
那个黑矿洞封了,那个欺辱兄弟二人的管事被二人杀了。
可这个时候,兄弟俩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
他们开始乞讨,开始去搜集当初那些流兵的消息。
听说卓家大小姐新婚,卓代行,或者说当初的匪江流自告奋勇地寻上门了,甚至于主动当了其陪嫁“太监”。
卓代行恨自己,恨自己那旁人视若珍宝的家伙什,他对女人无感,他对除了当初在其干爹家学着哼唱的曲调外,一切都没有感觉。
但他知道,匪安乐不行。
所以他一人独享“富贵”,跟着当时的卓家大小姐去往丰京。
其中二十年兢兢业业,经历坎坷又为阉人的卓代行很自然地得到了卓家大小姐的信任,权势渐盛的他将一直养在外面的匪安乐安排进当时的王府内做事,希望借此为匪安乐寻一门好亲事。
事与愿违,从唯唯诺诺的平民百姓到权势最盛的王府,甚至于最后的太子府。
富贵荣华和当时那件事的影响,让匪安乐的心性完全变化。
没有从当初那矿洞中走出来的不止卓代行,还有匪安乐。
在得到卓代行无意透露出来的消息后,匪安乐竟直接将自己阉割,想要亲手握住那一份富贵,想要帮自己大哥完全取得当时皇后娘娘的全部信任。
匪安乐的果断,让那个性情已然变得很是阴暗的皇后很是赏识,于是卓代行在三个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带着匪安乐一起,一起来到了江南府。
这个世间第一等繁华处。
拥有者匪安乐最需要的权力与富贵。
过往种种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卓代行看着一脸倔强的匪安乐,微笑道:“以后,别叫我统领了,叫我大哥吧。”
“我喜欢你叫我大哥。”
匪安乐面色肃然,眼中满是感动。
他爱钱财,爱权力,但对于卓代行这个并无血缘关系的兄长,他将其放在心中的天平上,竟然压过他所爱的东西。
听着外面相隔甚远,依旧能传来的嗡嗡声。
匪安乐一时之间竟有点悔意。
“大哥,当初我们要是出生的晚一点,遇见的是萧丞相或者苏复这小子,我们是不是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会是考取功名,而大哥你会成为走到舞台之上的名角?”
卓代行没有回答,这一次被扔出来当诱饵的,不止有卓思主,还有江南府的整个影卫。
相较于江南府的官员和武将,在匡天干身死之前,影卫是最高枕无忧的。
但一切都因为那封信变了。
自己的主子要出气,自己的主子要报复萧立渊,自己的主子要……报复她的丈夫。
做奴才的,自然只能往前走。
卓代行茫然,将未完的曲调继续往下哼唱,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收尾。
“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最后两句无法贴合此时他们兄弟两人的心境,曲为人唱,不实之言,就此断绝罢了。
“将消息送出去吧,淮南军,该死了!”
“是,大哥。”
匪安乐知道卓代行已有决断,他没有继续问那个问题,他相信自己大哥,会再一次的保护他周全。
就像曾经那无数次一般。
……
漠北苦寒处,时至二月,此刻广袤的草原上依旧寒风如刀,将刘寿那早已疤痕与新生熟转的脸再刮出数道泛红的裂口。
刘寿怅然地看着那些远去的马匪,江南府娇贵的兵如何敌得了那些彪悍的匪徒。
鲜血滴落,然后被风吹散,竟是连空气中的血腥味都不久留。
“将军,我们还有七十里的巡查路程。”一旁的莫天成哑着声音,将刘寿的思绪拉回。
刘寿回头,看着已经不复文士模样,整个人好似苍老十岁的莫天成,声音里满是愧疚道。
“莫先生,是我连累你了。”
“若不纳你入军中,你现在应该在江南府看那二月的莺飞草长了。”
莫天成淡然一笑,对于这漠北的风霜与经历丝毫不放在心上。
刘寿说害了他,但他却很是感谢刘寿。
“将军又说胡话了,若无将军,现在的我不过是一个屡试不第的落魄书生罢了。”
“别说什么看莺飞草长,怕是连下田耕作都需要看地主脸色了。”
刘寿哑然一笑,翻身上马,带着队伍继续向前,漠北苦寒,他这个大将军也得出来轮班,让其他人好好休息一二呀。
“若能回去,我就辞官,到莫先生家中去种地,让你给我脸色看。”
“必不让莫先生再受委屈。”
莫天成骑马跟上,带着笑意道:“江南府内案情渐明,将军不是主官,又不涉及其中,哪怕有些许过错,于这漠北数月,加之辞官散财,想来也足够让陛下和诸位大公怒意消散了。”
刘寿和莫天成到底不是常人,来了这漠北当着就对外面的事两眼一摸瞎了。
外面通行的消息,二人还是能了然于心的。
“怒易消,但罪难免。”
“我只想尽我职责,将剩余的这些淮南军将士全部带回江南府,至于齐左几人,一切皆由朝廷定了、”
刘寿等人继续向前巡查,而一只信鹰于高空飞过,二者交汇而过,践行着自己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