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睿和慕容博远的眼睛同时一个紧缩,这个时候,被苏复惦记上,可不算什么好事。
短暂的沉默后,慕容睿看了身旁的慕容博远一眼,用词斟酌地回道:“苏大人,这的确是我慕容家老七。”
慕容睿没有在这个时候提及慕容博远的官身,亦没有让慕容博远自己回话。
苏复问的是自己,那回答的自然是自己。
慕容睿清楚,苏复如此直白而多嘴的一句,绝不可能是因为他与自己交情有多深。
余光看了眼苏复身后的那个小院,慕容睿心中愧疚地低叹一口气。
从小妹离家至今,慕容家能帮她的地方屈指可数,可慕容家仰仗她所得,却是数不胜数。
甚至于这种时候,以贵妃之尊,让苏复这种杀红眼的眼给他一个警示,其中委屈,慕容睿只是在心中代入一下,便觉难受不已。
毕竟,那可是自己骄傲似神女的妹妹呀。
苏复自然不清楚慕容睿那复杂的眼神中包含了多少东西,若他清楚,可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吧。
慕容承愉对旁人或许委屈,但对于他……早已没有在这种事上委屈的想法了吧。
苏复听着慕容睿的回答,没有多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慕容博远。
不管他有没有涉及江南事案之中,他都要敲打一二。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慕容承愉,他都不可能让这样一个人潜藏在慕容家中,为濒临绝境的慕容家送上最后一刀。
慕容博远面色凝重,在这里,他只是慕容家的一个族人,而不是从四品的官家老爷,他需恪守尊卑之序,他需要仰仗慕容家,慕容承愉这顶大伞来将其隔离在风雨之外。
在这里,容不得他的半点自我情绪。
苏复看着“无比正常”的慕容博远笑了笑道:“通夷使大人,我们来日有缘,再行深聊,今日……苏某便不多打扰了。”
慕容博远拱了拱手,苏复一句“通夷使大人”出口,哪里不知道苏复这是想让他和慕容家做切割。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苏大人公事繁忙,不必在博远身上浪费时间,来日江南事了,博远势必上门叨扰一二,今日苏大人尽可自便。”
苏复嗤嗤一笑,今日该做的事已经做了,他要去外面了,去抓一抓那些藏在阴暗处捣乱的老鼠了。
待苏复离去,只剩慕容睿和慕容博远二人时,气氛蓦然变得凝滞起来。
慕容睿怀疑和痛苦的目光将慕容博远来回看了数遍,带着点期盼道:“十三他一向与你交好,这些年,老七你真就没有发现半点问题吗?”
从“博远”到“老七”,这个称呼一改,怀疑便已然深种慕容睿心中。
他不敢去想,一个慕容权任作为旁系已经将慕容家推至绝境边缘,再来一个慕容博远,这个慕容家费力推举的官场代表,来日或可抵中枢的族人再出问题。
别说他慕容家,怕是慕容承愉也会没于风雨之下吧。
“家主,我无力解释,但权任的事我是真的不清楚。”
“这些年我在外专注于官场之事,受家中重恩才得以青云直上,我又怎能有害家族之心?”
慕容博远的话说得情深意切,甚至还愿意对已经死去的慕容权任报以亲近之称。
慕容睿沉默。
慕容权任走得很坚决,十三房的所有人都被他带走,以至于现在,他真想拿点人出来泄愤都无法做到。
上去散财之事,他已经让族中怨声载道,连自己女儿都受不了富处跌落的穷苦生活。
若这次再于这种敏感时刻,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对慕容博远动手,那族人的怨气怕是会一朝尽起,慕容家哪怕能存在那也有名无实了。
失去了凝聚力和信任的家族,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慕容睿低叹一口气,有点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
“博远你先回去吧,我需要一个人静静。”
慕容博远点了点头,情绪低落地轻道一句:“家主,我会一直在族中,任何时候,我都在。”
脚步声渐远,慕容睿停驻了一会,脸上颓然愈显,他这个慕容家的家主,真的很失败呢。
前脚刚硬气地将自己妹妹身边的嬷嬷接回,以为能成为自家妹妹的依仗,却不曾想……需要依仗的人,一直都是他。
到底是亲兄妹,慕容睿没有在这种时候拉不下脸,缓步走向慕容承愉的小院,他需要在这里,为慕容家找到一条生路。
苏复离开慕容家后,心情说不上好坏,但却也不似之前,那种如隔雾中,不知危险何来时的惶恐心情。
将仇犁庭未完之纪要拿在手中,这一次,心中有虑下,苏复很快便发现了不对。
“轻了些,且变薄了!”苏复低语。
然后快速拿出仇犁庭所留,与此纪要对比,发现其赫然少了十数页记录。
细查其间笔墨,苏复将目光定在其最后所留,在写下对通夷使涉案的推论与怀疑后,其后纸张,没有半点墨痕残留。
这就已经证明,仇犁庭在以此为推断,写下一些东西后,又将其撕去焚毁。
苏复不怀疑有人进来将这些东西毁去。
因为站在明面上的一直都是他,而且一个对通夷使的怀疑,已经足够他引申出对江南事案之后的猜想。
此时再多此一举,毁去仇犁庭所留纪要,除了多留下些痕迹外完全没有意义。
来回细看数遍,苏复将目光定在仇犁庭所留的一句话之上。
“江南军务名为刘寿所扼,实为江南宗族把控,辅以专人监察,若内通外敌,则需联淮南军,江南世家,监察与外流之法四路……。”
苏复开始只以为监察之责为江南府御史之职,但现在看来,这个“监察”或是影卫?
仇犁庭将外流之法的推测写下,那与其相通者何人?
江南府御史可没监察军务机要之权!
现在卓姿婵要将江南府彻底打碎,碎到让苏复和杨袭虎无力维持,不让江南府权力旁落。那她会从何处着手?
民愤?外敌?
还是二者兼有?
苏复心中念头一闪,整个人都如坠冰窖。
目光再次看向北方,随后往东看去。
“她……真的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