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皇帝负手走至书案之前，看着几日前，自己写下的诗，不管诵读多少遍，他还是觉得心中激荡。
于武，他不突出，拥有天下，却成不得宗师。
于文，世间文豪相佐，他却连一个举人都不如。
萧立渊的学生很多，成才者更是数不胜数，但授之以权谋的，却只有他一人。
不是因为他已定天子之尊，而是除了他……总需要在萧立渊身前学点什么的。
若不是诸多变化横生，他周宸青如何可能登上九鼎之尊？
可他不想，他不想被后世冠以“幸运”二字，他周宸青要证明自己，他有能带领大周更上一层，他要彪炳青史，成为千古一帝！
他用了十一年的时间，他妥协了很多，他终于获得了这个名声。
明明所有人只要低下头，就此屈服，让这大周只剩一种声音。
那些世家便可与国长存，那文武百官便可加官进爵，那天下百姓亦可衣食俱丰。
可偏偏有人不顺他心意呀！
“苏复，你想当官吗？”启明皇帝转身，看着苏复道。
他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哪个男人不对权力动心。
萧立渊他斗不过，但萧家并不是铁板一块，只要苏复，只要苏复倒向他，他便能拿捏萧家命脉，立于不败之地！
苏复神色微收，他贪权吗？
那是自然的！
他不仅贪权，他还贪财，他还好色！
可这并不妨碍他拒绝启明皇帝的提议。
“陛下，你这是想不顾伦理道德，允我一个赘婿高官之身？”
启明皇帝面色平静，但声音中却带有几分诱惑。
“苏复，天下男人有谁愿意匍匐于女人身下，你有才华，有能力，又那么年轻。”
“萧家赘婿的身份不是在提携你，而是在拉你进深渊！”
“当初科举试题你参与其中，阅卷之事你的对答，朕亦有所耳闻。”
“你本可以堂堂正正登恩科榜首，享红马巡街，入文庙得天下望。”
“以你的能力，只要十年，不，五年，便可入六部之中，履实权之职。”
“又怎会一离江南，入丰京之中，便做无权之人！”
苏复心绪微动，男人不可一日无权，他体验过，自然知道其中道理。
今日苏复能在这里对启明皇帝暗枪夹讽，是因为谁？
不过是依仗萧立渊之权罢了。
在儒家文化的教育中长大，苏复当然知晓科举对于一个读书人的重要，也知道这是最为光明的一条为官之道。
但可惜呀……他先遇见了萧束楚，他亦在萧家开始了解这个世界。
更可惜的是，萧立渊不是一个“奸相”！
“陛下这是想对苏复额外开恩科，以行嘉奖？”
启明皇帝脸上的鼓动之意消散，直直地看着苏复，他知道苏复这是在装傻充愣。
为赘婿开恩科，哪怕他是大周的皇帝，也不可能行此有悖纲常伦理之事。
这天下，可最是讲礼的地方！
“苏复你这赠与湛光耀的诗很好。”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写得是真好呀！”
“但朕要回你一句。”
苏复拱手而立，神色依旧平静道：“哦～那苏复可要好好听了！”
“功名利禄若不在，纵使亲朋亦路人！”启明皇帝声音中带着嘲讽道：“苏复，看吧，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我会给你权，给你享受过，却永远握不住的权力。”
“我会和萧丞相，和萧家站在一起，让你通识六部，遍览天下。”
“那个时候，你若还能如今日一般，朕便收回刚才所说的那句话！”
“就算将你尊为圣人，亦不是不可！”
“但，苏复，你能做到吗？”
苏复神色陡然变得阴沉起来，心中对启明皇帝的话又是期盼，又是恐惧。
苏复知道，自己心动了。
权力的美妙，体验过后有几个人愿意放弃？
苏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他能以极高的眼光漠视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那是因为他站在前世那几千年的文明之上。
但这不代表他有了圣人的心性。
脚步后退，苏复死死地看着露出笑容的启明皇帝，强撑着道：“好，那我便等陛下的重用！”
启明皇帝笑了笑，他就喜欢看苏复那种渴望又恐惧的表情。
他不信，这世界上人人都是萧立渊！
将甘露殿的大门拉开，春日的阳光射入，启明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吐出。
似将失败的自己从身体中剥离开来，只留下那个依旧威严，光明的大周皇帝！
“苏复，太平她们的事，你最好不要掺和。”
“我到底还是欣赏你的。”
话音落下，启明皇帝便朝外走出，只留下苏复一人在这偌大的甘露殿中，与那些许久无人翻动的书籍为伴。
许久后，苏复回过神来，揉了揉脸，朝着门外走去。
一个鱼饵而已，启明皇帝若给，他就算咬下又何妨。
启明皇帝承诺的东西，最后是毁去萧家，成他一人独权，还是帮苏复继承萧家的一切，不到最后，又有谁能判定呢。
“你赌人性，那我也和你赌一赌吧，看看我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提步跨出甘露殿，苏复径直朝着政事堂方向而去，既然来了皇城，那便将述职之事一并解决了吧。
至于启明皇帝最后所说的话。
若他真的“欣赏”自己，那自然不会计较他和卓姿婵之间升起的那点间隙。
苏复……可不想卓姿婵那么安稳的继续坐在他皇后的位置上呀！
……
政事堂外，骆钧脚步匆忙地走了出来，主动找上门的，他在政事堂学政三年，可还是第一次见。
“苏大人，你这无令而来，可有些打乱了诸位大公的安排。”
“还请先回去等待，等政事堂令下来，再来此处吧。”
苏复看着当初因为银行之事怒斥自己的骆钧，往日那种自持的意味消失不见，换来的是眼中，那隐隐的对苏复的半分嫉妒。
身在政事堂中，他从未听过那几位如此不加掩饰地夸赞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年轻人。
这让自视甚高的骆钧，心中怎能不升起几分羡慕呢。
苏复笑着拱了拱手，客套地说了一句道：“骆博士许久未见，风采更胜往昔呀！”
随即话音一转，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宫内方向。
“非是苏复不知规矩，而是陛下已经召苏复奏对。”
“其中不少事关乎朝廷紧要。”
“所以苏复便冒昧来此求见诸位大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