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仁瞳孔微缩了下,但面色却半点不改,一张并不和善的脸上强挤出一抹笑意答非所问道:“泰山大人身体的确不错。”
卜仁和宁定方相似,他虽然不修道,但因为心里藏着事,所以这些年来在宁海府中一向少有露脸。
苏复身为晚辈,扬名不过两年,按理说不应该那般确定的将他认出的。
可苏复偏要借这屠家七兄妹来点他。
这不得不让卜仁心中感受到些许的不安。
这苏复知道多少?
宁定方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心中这般想着,但卜仁脸上笑意却愈盛起来。
苏复身体微微后仰,军权在手,他自显张狂。
“定方侯死于反贼之手,此乃国伤,诸位都是宁海府望族德厚之士。”
“苏复有心为定方侯报仇,却苦于人生地不熟,不知诸位……可帮苏某将那些叛逆之人,尽擒其三族之士,呈于苏某身前?”
苏复可不想宁海府恢复平静,如今有朝中相呼应,加之军权在手,苏复自要接过宁定方的屠刀,将这宁海府内一众世家豪族,作奸犯科者尽斩于眼前。
他不能像宁定方那样发疯,将剩余之人无由而斩,但……他有时间,慢慢来。
他要欣赏下,这些人自相残杀会是怎样的场景。
至于他们所做之事,合不合理,有没有滥杀无辜,这就需要他们自己证明了。
卜仁等人脸上升起些隐怒,互相看了一眼,但到底比苏复痴长些年岁,要沉稳许多。
如今天子诏令在前,他们若真敢打破表面平静,与朝廷作对。
那就真的是半点退路也没了。
卜仁等人没想到,想煽动民意威胁朝廷的他们,竟会被一口气塞成了“胖子”,以致自己骑虎难下。
勾自守用从未有过的平等目光看向苏复,这不是基于地位,而是由苏复的能力出发。
他从没想过这个声名渐起,吃着“软饭”的年轻人,能将他们逼迫至如此地步。
“苏大人之恨,我等感同身受。”
“苏大人之愿,我等自将遵从。”
“不惜代价,也要将这些作乱之人,三族尽诛!”
卜人和郝正道几人面色大变,却也没说出拒绝的话来,这是他们唯一的路的了,他们实在做不出如宁定方那般舍身弃族的事来。
“那便……劳烦诸位了。”苏复嘴角勾勒起一抹笑意道。
这就是大势下的“不公平”,同样也是这些人自己酝酿的苦果,若是这宁海府如江南一般,人口千万,再借苏复十个胆子也不敢如此行事。
朝廷更不可能推波助澜。
可是如今。宁海府地广人稀,普通百姓多受煎熬,区区两百万的人口,想要真的聚集起来谈何容易?
如今宁海府再乱,也不过就四郡郡城的百姓加一些县城中人罢了。
而这区区数十万人……能在朝廷心中有多大分量?
待卜仁一行人离去,苏复的面色陡然冷下几分。
这种时候还妄图抱团相对,当真是找死。
“莫先生,劳烦您帮我盯着点,这些名单上的人,我要一半。”苏复从怀中取出一封名单,交给一旁伤重未愈的莫知礼道:“先让他们狗咬狗,将这些中小型的世家之人逼至绝路后,莫先生你再出手。”
苏复看向门外,那片压抑着的天空,他短时间是回不去丰京了。
宁定方的嘱托,可真是难做呀!
……
在苏复和卜仁等人达成短暂的合意之后,宁安军外,黑色和红色分置两边,一边冷意傲意,看向对方的目光中不屑之意清晰可见。
一方低头,脸上愤慨和自责同样没有丝毫掩饰。
血煞军一行看着逐北军竟然“鸠占鹊巢”的先他们一步走入城中,心中的压抑再也无法止住。
“宋大胆,你们难道不用给我们一个交代?”
“侯爷身死,为什么你们还活着回来了?”
军营中,无数人朝着伤兵营涌入,哪怕这里只有数十人存在。
宋大胆浑身缠着纱布,拄着拐杖一把将帐帘甩开,其身后,则是与他无二的人一同走出。
“交代?”
“呵,我们一千三百七十四人,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我们这区区四十六人。”
“你们在这里吃好喝好,脸上都红润了几分,还要我们给交代?”
宋大胆心中的怒气再也忍不住了,冷笑着朝着自己的袍泽大吼道。
若是他们能与自家侯爷完全一心,血煞军拥簇下,谁能在大周境内伤他们侯爷半分?
可是那夜,他们区区一千多人对战一万叛逆,其后更是让自己侯爷带着区区三人继续走入黑暗中。
定方侯身死,不应该有人比他们这些活下来血煞军更愤怒。
他们强忍着没有生怒,但这些“避战”的袍泽倒来先质问他们了。
这叫宋大胆等人如何再忍得下去?
“你!”一血煞军副统领面色涨红,但也只说出一个字,便再也无法说出去。
眼前的宋大胆不过区区一百人将,但其身上正气,那问责的眼神,却让他这个副统领都不敢直视。
没人是傻子,他们知道自己被定方侯留在城外的原因,他们知道定方侯只带着宋大胆等千余血煞军将士迎战的原因。
可……他们中,也有人无辜呀。
他们的确有不少人与那些世家豪族有染。
或是其旁系,或与其有姻亲关系,或是身受其恩……可他们对定方侯的忠心不假,他们为其赴死的决心不假,他们以血煞军为荣的心做不得假。
可为何,为何会如此没有底气?
为何,为何明知大战在前,他们却止步不前?
这皆因为,他们……与这些世家豪族的联系,也做不得假呀!
“宋大胆,我们有错,但现在我们过来不是想和你们吵架的。”
“这宁海府是我们血煞军的地盘,如今逐北军的人过来,甚至当着我们的面入城,将我们血煞军置于何地?”
“苏大人与你,到底说了个什么?”
宋大胆侧头看向不远处那些黑色身影,他也觉不好受。
按战绩而言,血煞军不逊色于逐北军。
按历史而言,血煞军更是胜过逐北军良多。
可当年一战,血煞军几乎全军覆没,花了十余年时间才恢复战力,本以为能大展拳脚,却不曾想宁海府大变,府主和一个府都御史被自家侯爷满门尽诛。
随后便是定方侯十七年的沉默。
三十二年的时间内,血煞军失了太多,在一些宵小之辈看来,如今的血煞军或只有浮名了。
今日之景,更是衬托出血煞军的“无能”!
想着那夜天明之后,与苏复相见时,苏复那算不得客气的话。
“让我相信你们,那便杀给我看。”
可苏复的要求,他如何能让自己的这些袍泽做得到呢?
宋大胆闷声道:“苏大人说,待我们伤愈之后,让我们跟在他身边办事。”
“这个回答你们满意吗?”宋大胆眼中生起些不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