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阴雨,自打出了京城之后,就没怎么停过。官路泥泞,走上几步,就要陷下去。
坐在轿子里,倒也无事。只是苦了,那些随行的,每走上一步,都是吃力的很。骑在马上的李景隆,也有些苦不堪言。
“开国公,您去和太子,咱们歇歇吧。”连着走了一,李景隆的胯下,磨出了血泡。
与常升不同,李景隆很少骑马。
即便是开国之后,常升也经常跟着蓝玉、傅友德征战南北。通常傅友德是主将,蓝玉是副将,常升是偏将。
作为偏将,常升经常是一整都骑着马。
而李景隆,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平日里出门,都是轿子。只有跟在朱允熥身边时,才会自己走路。
常升白了一眼,摇摇头,“我不去,你觉着累了,你自个儿去吧。出京时,太子可是严旨,不得耽搁,一路速校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福建的事,皇爷龙颜大怒。你有几颗脑袋,敢在这个时候,耽搁下去。”
李景隆撇嘴,有些无奈。
这次一并跟着来福建,充其量他也只是跟着朱允熥过来,不上话。
“咚咚~”
朱标敲了一下轿壁,掀开轿帘,左右看一下,“常升,咱们到哪了。”
“回太子,咱们离福州府,只有不到五十里路了。照这么走,午时就能到福州。臣已下令,福州各级官员,出城三十里接驾。”
朱标微微皱眉,又旋即松开,“罢了,以后没孤的旨意,不得擅作主张。”
正是到了饭点的时候,踩着路边的稻浪,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谷子的香味。沿边的百姓人家,都是升起了青白色的炊烟。
“你们几个,带些人过来。其余的,原地休整。”朱标先跳下轿子,用手挡住窸窸窣窣的雨,“前面一处人家,走过去吧。”
李景隆把朱允熥抱下来,也跟着往那边走。
“爷,您慢些。这路不好走,还下着雨。”常升帮着打起一把伞,给朱标撑上,紧紧的跟着。
步子迈的大,朱标一脚踩进水坑里,半个身子都要陷下去。
常升扔了手中的伞,赶紧扶着,“爷,这儿水坑多,臣背您过去吧。”
沿路去看,尽是汪洋一片。
岔开官道,到了乡间路时。田间、路,被水漫开,成为一体,分辨不出,哪儿是田,哪儿是路。
“百姓走得,孤也走得。”朱标有些犟,把常升推开。
这一户人家,半缺的木门虚掩着。院中,一个老汉,坐在地上砍柴。背上背着自己的孙子,尽显疲惫。
听到动静,老汉把斧头敲进木头里,抬头去看。
见到几人,又把头低下,“我这儿没多余的吃食给你们,到别处要去吧。或者,再往前四十里路,那儿是福州府。到了福州,去西门。那儿善人,兴许能施你一碗粥。”
李景隆来了脾气,正要去理论几句。身后的驴,见着生人,心中害怕,把李景隆踢进了食槽。
得亏平日里在家,也能操练操练筋骨。虽然疼的很,倒也能站起来。
“你招惹谁不成,非得招惹它。被踢了这一脚,你一点脾气也没得。”朱允熥接着笑道,“老人家,我们不是来讨饭的。我们有钱,从你这儿买些吃的。”
走这一路上,除了烧饼就是凉水。
为了赶路,沿途府县,皆是不停。有的已经走过去几十里路,县令才得到消息,匆忙赶上来告罪。
一连吃了好几的烧饼,朱允熥有些怀恋香糯可口的米饭。
常升摸出一个银锭子,放在磨盘上,“老头,这一锭子,把你整个家买了都是足够的了。我们是外乡人,虽离福州不远了,却真是走不动了。你随便招呼些,杀些鸡鸭啥的,我们也能将就。”
老汉斜眼看了一眼,依旧低头做自己的事,“没有,没有就是没樱你这银子,给我没用。”
再看一眼朱允熥,“娃娃,你蹲远些,这木头屑子,崩到你。”
待朱允熥站远,老汉高高抬起斧子,重重落下,地上的柴火,变成了两半。
“屋里有东西,你们不嫌弃,就拿去吃吧。这银子不要,给我也没用。你们若是有过冬的棉衣,能留下两件,也省得我进城去买布了。”
李景隆捂着屁股,一瘸一拐进了屋里。
屋檐很低,李景隆几乎是半弯着腰,才能进去。里面很暗,没有半点光亮。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一个木托子,上面似乎是有吃的。
把木托子拿出来,李景隆大怒,“老头,你找死!这玩意儿,是人能吃的?你敢拿喂猪的东西,给我们吃。”
木托子里,浅浅的一层米糊糊,上面飘着几片菜叶。仔细闻一闻,还有一股馊味。
朱标伸出手指头,蘸了一点送进嘴里,一股犯呕的感觉。
“老人家,我看外面的稻子,都是熟聊。而且,沿路听,福建今年的收成不错,为何你只吃这些。”
老汉边劈柴边话,“外头的稻子,是官府的,我们一粒也捞不到。”
“税这么重?”
“朝廷的税不重,福州府的税重。”
朱标阴着脸站起来,把木托子分给众人,“都尝尝,熥儿你也来尝一尝。”
米糊糊入嘴,一股腐霉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下咽时,犹如石子划过喉咙,几次都想吐出来。
“爹,难吃。”
“难吃也吃下去,你不吃,你还以为底下都能吃的上烧饼呢。”朱标皱着眉,把最后一点喝完,声音很,自言自语,“父皇若是见了,福建的官,真的是死不足惜!”
喝完米糊糊,朱允熥对李景隆吩咐道,“把车里的烧饼,分给老人家吧。咱们觉得不好吃,到了人家那儿,可是珍馐美味。”
“老人家,你们要交多少的税。”朱允熥蹲在老汉身边,好奇的问道。
老汉看一眼,静静的道,“收成好时,官府八成,主家两成。收成不好时,官府九成,主家两成。”
“怎么多出一成来?”
“多出这一成,是明年的。今年拖欠了,明年无论收成如何,都要把这一成给补上。”
朱允熥沉默着,这似乎才是最真实的大明。
“走吧,进福州了。”朱允熥跟着朱标出远门,几步一回头,突然想到什么,低声吩咐李景隆,“留个信给毛镶,这家子,出了什么事。孤一定要拿他的脑袋,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