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坤宁宫里头,有一根长长的圆杵。
这根圆杵,可是有一定的年头了。还是至正年间时,马皇后嫁给朱元璋,随身带着的娘家物件,就有这么一根圆杵。
几十年了,圆杵上已经是起了一层厚厚的包浆。握在手上,滑溜溜。
今早,陕西送来了新枣。
因年前就过,因此刚送到时,内库府,就赶紧的给马皇后送来。
“娘娘的手艺,可是一比一好。”
玉儿夸赞一句,面前的马皇后,用圆杵捣烂枣子成泥。原先打仗时,没了吃的,朱元璋吃的最多的是烧饼,再就是马皇后亲手做的这几块枣糕。
“你啊,少奉承我,我可给不了你什么。”马皇后笑道,“去去去,不要你搭手,你过去伺候太子妃去。”
闲暇时,马皇后总爱到常氏这儿,跟常氏一块儿话。
既能打发时间,又能教些东西给常氏。对于这个儿媳妇,马皇后是越看越喜欢。心肠好不,最重要的是不争不抢。
常氏刚捧着大簸箕进来,听着马皇后的话,眉峰轻挑,“母后,媳妇哪有这么娇气,这个时候,就得总有人伺候了。再了,媳妇这才刚刚有了身子,肚子还没见着大呢。”
马皇后赶紧把圆杵摔下,快步走过来,“你快放下,这事儿哪能让你做。”
话间,朱元璋推门进来,动一动鼻子,迈大步向前,“咱在永安宫,就闻着这味了。过来一瞧,果然不错。”
“媳妇给父皇请安。”
朱元璋轻轻的点头,眯着眼睛,“起来吧,你有了身子,往后可不必行礼。收拾收拾,待会你兄长要过来。他让人从山东,带了些你爱吃的。”
常氏慢慢的起身,心有诧异,也不敢多问。
倒是马皇后先开口问了,“常升到这儿来做什么。我听玉儿,你让常升去了大都督府。他很少带兵,让他去大都督府,合适吗。”
朱元璋摇一摇头,“不合适。”
“那你为啥还让他去,都慈不掌兵。那孩子,心眼不多,还忒实诚。蓝玉、冯胜、傅友德他们,哪个都比常升要合适的多吧。”
到这儿时,马皇后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担忧。
从不带兵的常升,能不能带好大都督府。若是出了什么篓子,又该如何。这时,马皇后不禁看向常氏的肚子,不禁明白了几分。
“你啊,让人家统兵,就让人家带着。不要总想着,去刁难人家。”
朱元璋语气平淡,却带着与生俱来的不容置疑。言语之间,都是命令或是让人无法抗拒的味道。
在马皇后看常氏时,朱元璋也跟着瞥了过去,淡淡开口,“他做的好,谁还能刁难他。而且,咱就给了,他也不敢接着。他待会儿过来,就是过来抗旨的。”
马皇后吃了一惊,“他怎么敢抗旨!”
“你孙子教他的。”
到朱允熥,朱元璋嘴角微微抬起,“咱们这个孙子,把人心,玩的那叫一个透彻。”
两人话,常氏一字不落的听在耳朵里。她的双手,不自觉的搅在一起。虽已嫁人,但她却不敢将娘家事置之身外。她这个太子妃,与娘家始终荣辱与共。
她与常家,在朱元璋眼里,始终是分不开的。
女蓉位低下,恐怕在朱元璋眼里,只有马皇后,才算的上一个正常的女人。
可即便是马皇后,有时在朱元璋眼中,也有着太多的禁忌。马皇后尚且是这样,更何况常氏这样的外姓人。
朱元璋十分自然的坐下,帮着马皇后拣出能用的枣子。
手上刚刚放上一颗,朱元璋就抬起头,紧盯着外头。过了许久,才自嘲的摇摇头,“妹子,你,常升若真的抗旨了,大都督府咱该选谁。”
马皇后忙活着手上的事,摇一摇头,“我不知道,国家政事,少问俺们女流。你定下的规矩,你不能先破了。”
大都督府最好的人选,就是李文忠。
只是现在,李文忠人没了。其后的蓝玉、傅友德这几个,都多多少少的,让朱元璋有些不愿意。
大狗站在门口,“皇爷,娘娘,开国公到了。”
瞬间,常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丹眉紧蹙,手心也渗出细汗。耳边是朱元璋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常升抬头挺胸,大跨步进了坤宁宫,“臣参见皇爷,参见娘娘。”
再转向常氏,“参见太子妃。”
“你来干啥?”朱元璋明知故问,脸上看不出丝毫的表情,语气带着质问。
常升深吸一口气,“臣死罪,请辞大都督府。”
“你要抗旨?”
“臣不敢,皇爷厚恩,臣谨记于心。自开国伊始,皇爷对常家,恩沐福临。常家上上下下,感念皇爷恩德,岂敢抗旨。只是,臣为大明开国公,手握重权。若是再进大都督府,恐惹非议。”
几个人,神态各异。
马皇后仿佛与自己无关,巴着簸箕,挑拣枣子。
常氏,垂下眼皮。心中虽然焦急,却也只能祈祷,常升不要错了话。
而朱元璋,怒视着常升,下巴上的胡子,上下抖动,“咱下的旨意,谁敢非议!”
突然的,朱元璋把脸凑近常升,语气幽森,“怎么,是咱给你们的不够多。也对,常家从哪儿,都是居功至伟。一个的大都督府,确实容不下常家了。”
洪武元年,朱元璋称帝祭告地。当晚,宴请群臣。
常遇春,坐在武将之首,喝的酩酊大醉。当诸官起大都督府时,皆言非常公莫属。
而常遇春哈哈大笑,“论我的功绩,一个大都督府,算得了什么。”
这话刚出,顿时鸦雀无声。只有朱元璋,自己倒酒,自己喝。他笑意盈然,看着离他最近的常遇春。
也是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常遇春又连忙加了一句,“只是,该是谁的,那全凭上位的旨意。咱们这些人啊,了不算。”
虽然一笑了之,但从此之后,大都督府一直空缺。直到常遇春死后,才由李文忠担任。
【摘自《明史·常遇春传》:
帝宴群臣,酒至鼾。
群臣议都督府该为谁主。
常遇春沉醉,“论臣功,独大都督府,安得有?”
群臣皆不敢言,独帝笑止。
遇春知其失言,急解,“为谁,当承旨。”】
常升沉着,着与常遇春一样的话,“该是谁,全凭皇爷您的旨意。臣不敢抗旨,只是皇明祖训有言。臣同胞舍妹,为太子正妃。”
“臣若是再任大都督府,恐与皇明祖训不合。臣思来想去,故不敢奉诏。其中缘由,请皇爷恕罪。”
完,常升的额头,碰到冰冷的地面。
马皇后打起了圆场,“皇上,瞧给孩子吓得。多少年的事了,你还记在心里。伯仁人都不在了,你还提这事儿。我看呐,伯仁的也不错。大明朝的江山,有他的一份功劳。一个大都督府,确实够不上。”
朱元璋死死的盯着趴在地上的常升,良久才跟着笑道,“成,是咱没想着皇明祖训。起来吧,赐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