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惶恐,今喊你过来,不是要谈什么正事儿,你我二人就当做是朋友,聊聊谈谈心。”
师很有松弛感,他自顾自地坐在蒲团上,也没有盘着腿,而是非常放松地坐着,同时揉了揉自己的膝盖。
我见师的模样,今的见面不像是那种几句话就能完事儿的样子,于是也坐下了。
师一边揉着膝盖,一边感慨道:“这人老了,身体就好像腐朽的木头,哪哪儿都不舒服。这风湿性关节炎,我也得了有些年头了,今日又发作,想必明日有大雨,只希望举办传度醮的时候,能雨过晴。”
听着师这唠家常的话,我真的有种与邻居家大爷唠嗑的感觉。
可师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喊我过来唠家常。
我不想继续听师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于是主动开门见山:
“师,弟子想跟您谈谈有关刘青山一案。”
谁知师直接摆摆手:“刘青山一案,可以由你全权负责。”
我愣住了。
这……这和我想象的怎么不太一样?
之前我认为,刘青山一案的幕后主使很有可能是张崇阳,甚至是眼前的师。
今日被师召见,搞不好是师愤怒之下亲自出手。
结果没想到这才刚见面,师什么也没问,直接把刘青山一案交给我了。
结果虽然顺了我的意,但这过程却完全不对味。
为啥啊?!
我不敢轻易答应师,便心翼翼地问:
“师如此决定,弟子可否斗胆问问您,为什么?”
师温润一笑:“呵呵,据我所知,刘青山是被冤枉的,现在刘青山醒了,你手里也有不少能证明他是被冤枉的证据,这事儿交由你全权处理,最合适不过,难道不是吗?”
“您的都没错,但我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结果顺了你的心意便是,何必要问为什么呢?”
“弟子行事,追求知行合一。”
“可你不是也曾过,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吗?”
我心里一惊,骇然地望着微笑着的师。
此时不管师表现得再怎么具有亲和力,在我的眼中也变成了十足的恐怖。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是当初李霍山离开建州时,我对他的话。
如今却从师口中出,他怎么会知道?难道他一直在暗中监视着我?
这怎么可能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同时也第一次直面师的恐怖之处。
师依旧笑盈盈的,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出的话有多么惊人。
“你本就是追凶队队长,受师之命,接手刘青山一案,合情合理。”师随意解释道。
我却从他的话中,品出了弦外之音。
斩邪堂是师培养的未来的中流砥柱,如果这次我受师之命,全权接手刘青山一案,最后帮助刘青山翻案,把龙虎山叛徒揪出,真正的获益者是谁?
是刘青山吗?
不,刘青山本来就是被冤枉的,他不过是回归他原本的生活,甚至还失去了自己的亲儿子。
是斋醮司吗?
自然也不可能,刘青山翻案,元泓、玄溟等人都会落马,搞不好还会丢掉性命。
是我吗?
或许吧,或许我会借此机会在龙虎山站稳脚跟,可在龙虎山站稳脚跟,本身非我所愿,倘若真成了,我更大的感受是被人莫名其妙地推到台前。
真正幕后的获益者,似乎只有眼前的师了。
如果一切事情按照师所的发展,那么师就成了慧眼识珠的伯乐、让刘青山沉冤得雪的包青、铁面无私惩治叛徒的道统之首。
刘青山会对他感恩戴德,龙虎山上下会对师心服口服,就连我这个“后起之秀”,都会直接与师绑定。
在外人看来,我可是直接投靠师,成为师的左膀右臂了。
以上,不过是我的猜测。
想得越多,我越是心惊胆战。
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师也太过恐怖了。
他心思缜密,擅长揣摩人心,是个真正的棋手——他只需要坐在幕后,稍微动一动手指,就能搅动风云,达成自己的目的。
“怎么了,你还是不愿意吗?”师温声询问道。
我望着师的双眼,想从他的眼中寻到一丝狡诈。
但很可惜,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师的城府太深了。
我叹了口气,摇头道:“弟子不愿。”
师终于有些特殊的表情了,看得出他有些意外。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状态,点头思索:“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强迫你,只不过你不接手,刘青山恐怕就没有翻案的机会了。”
我皱着眉头问:“您明明就知道刘主司是被冤枉的,只要您开口,他就能沉冤得雪,为什么还要搞这么多弯弯绕绕?”
师微笑着看着我,用最平淡的语气回答:
“我为何要开口?派系之争本就是你死我亡,刘青山身居高位,早就应该有所防备,他自命清高不肯拉拢盟友,即便我护他这一回,他就能高枕无忧?”
当师出这句话时,我仿佛看到一只狡诈的老狐狸脱下了他的面具。
这才是真正的师吧。
我对师依旧抱有最后一丝奢望,忍不住道:“可刘青山是被冤枉的。”
“冤枉又如何?龙虎山有上万名道士,他们每都生活在谎言和欺骗当中,我虽身为师,放着大道不管,放着道统不管,难道每日尽要去处理那些明争暗斗?”师淡淡道,“于我而言,只要是对龙虎山有利之事,便是好事,哪怕这件好事会牺牲一些人,会冤枉一些人……我所做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让龙虎山变得更好。”
“元庆,你还年轻,未曾身居高位,自然无法理解我的话,等未来你掌权为主,便会理解这一牵”
师的语意深长,仿佛一位长者毫无保留地教育后辈。
如果今晚坐在这里的,是那些从在师府里,听着师的故事长大的道士,或许已经被师给洗脑了。
很可惜,我从接受师父的教诲,师的这些话,实在撬不动我立场。
所以,我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语气不耐烦地道:
“我还以为做师是多难的活儿,今日一见,豁然开朗!”
“原来一个自私自利、草菅人命的家伙,也可以当师!真是笑话!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