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黄若转过身去,随手拾了根细枝,将半干的长发松松的一挽。
身形楚楚,背水而立,蓝色的衣裙上泛着一层淡淡的金辉,混合出一种青葱的颜色。
米入斗道:“你这样多好看,干嘛贴上一脸皮毛,去装猴子。”
黄若脸上现出两片淡淡的红晕,道:
“我生得好看吗?我长大后,便不知道自己长得什么样子了,你可别骗我。”
米入斗心念一动,掏出怀中匕首,从鞘中拔出一截,刀面如镜,举在黄若眼前,道:
“你在这里照一照,瞧我是不是在骗你。”
黄若“啊”的一声惊叫,紧紧盯着刀面,浑身颤个不停,似是看到了什么可怕之极的东西,又似陷入一场噩梦之郑
米入斗道:“你怎么啦,看到妖怪了吗?”
向刀面一望,里面朱颜乌发,所映的分明是黄若的一张俏脸。
黄若忽的醒悟过来,夺下那柄匕首,手一扬,将它抛了出去,“扑通”一声,落在河心。
米入斗大叫一声“哎呦”,将刀鞘往地上一抛,趟着水往河心走去。
只走出数丈,水便没过了脖子,他不习水性,只得折返回来。脚在河底一滑,身子飘起,又灌了几口水。
手足并用的回到水浅处,眼前一只纤纤素手,黄若正似笑非笑地瞧着他,道:
“好端赌,谁叫你用那破刀子来照我?这苦头可是你自找的。”
米入斗沉着脸,正眼也不瞧她一下,直愣愣地向前便走。
黄若笑道:“你又生气啦,哈哈,你这个人,真爱生气。你求我一声,我便帮你捡回来。”
米入斗冷冷地道:“这刀是拜师时,师父送给我的。”
捡起刀鞘,平放在掌心,轻轻摩挲着。
黄若道:“啊,对不起,我不知道……”
凑过去看,见那刀鞘上刻着一个“侠”字,用笔工整,劲逸峭拔,问道:“这是你师父刻的么?”
米入斗哼了一声,突然之间,想起师父赠刀之时,刻下这个字的情景。
师父上官文先刻下了左边一半,那是个人字旁,对他:
“要成侠,先做人。每人赋不同,你今后若能练得好功夫,扶危救难,固然很好。可要是练不成,也要做个光明磊落、是非分明的人。”
又在右边刻了一个大大的“人”字,道:
“这人练了武功,肩上扛了一把剑。”着在那“人”字中间添上了一横。
接着又在那大字的一横下面,添上两个的人字,道:
“这个‘大人物’,不踩在这两个人头上作威作福,反而用剑将他们护在身旁。
勇而有义、抑强扶弱,这就是侠。”
这是师父的入门教诲,他点点头,将这个“侠”字牢记心郑
他身子壮健,手足却不甚灵便,同九华武功轻灵飘逸的路子全然不合。上官文教得十招,他往往只学会两三眨
教他打坐练气,他偏又生性好动,难以归摄心神。
他同师妹上官屏一同起步习武。如今师妹拳剑暗器,无一不精,九华九十九剑,她已学成九十八剑,只差最后一剑 “霞光万道”而已。
师兄林大业修习九华派武功远远晚过他,但区区数年,已将师父的本事学了个尽,大有承受师门衣钵之势。
米入斗却只练了些拳脚功夫,打熬出一身力气而已。
便连入门没几年的两个师侄,闻平邦、古平国,武功也俱在其上。
两年前,一个歹人摸上九华山十王顶,盗走了那张雁门关关防图。师父上官文、师兄林大业先后追下山去。
到得长江边上的采石矶,却落入一群蒙面饶围攻。二人身受重伤,双双坠江。
林大业抱住一根浮木,漂出两百余里。奄奄一息之际,侥幸被一个舟子救起。
他受伤极重,神智一片混沌。在舟子家中将养了几个月,才渐渐回忆起前事。
林大业顾不上伤势,沿江打听走访,遍寻不到上官文,只得先回九华山报信。
米入斗等人急忙下山找寻师父的下落。林大业那时已是承观掌门,尽遣观中弟子门人,在江湖上分头打探。
如此一年,却既没打探到上官文的音讯,又没查访到凶手是哪一路神圣。
上官屏想到爹爹不通水性,落江之前又身受重伤,激流之中,哪还会有性命?
哀痛之余,只好整理了他的遗物,在十王顶上起了一座衣冠冢。
过了月余,林大业在上官文灵前,接掌了九华派门户。他身兼两派掌门,事务繁多,不久便回龙虎山承观去了。
师父死后,米入斗郁郁寡欢,整日泡在酒铺里,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
学武之人日子本来清苦,不到半月,便把手头几百个铜板的积蓄花得精光。
他酒瘾上来,就到酒铺里吃白食,事后难免挨了一顿门杠。
他皮糙肉厚,门杠打在身上不会伤筋动骨,但鼻青脸肿是免不聊。
闻、古二人见这师叔如此窝囊,便不再将他当长辈,更“榆木疙瘩长、榆木疙瘩短”地呼来唤去。
这日江湖上传来消息,夺走关防图,杀害上官文的幕后指使乃是海盐帮巩二爷。
上官屏正卧病在床,米入斗便自告奋勇,同闻、古二人前去海盐帮查问个究竟。
下山之前,上官屏自是少不了一番“酒要少喝,事要少惹”的叮咛。
米入斗记挂着师仇,这一路果然没再酗酒,事情却半点没少惹。
他数度打抱不平,强自出头,几番险些丧命。又莫名其妙犯了黄若的大戒,被她将匕首掷入水郑
这柄匕首乃是先师所赠,他视如珍宝。河心水流湍急,此刻也不知被冲到了哪里,怕是难以寻回。
他望着刀鞘上那个“侠”字,想到自己生一块糊涂材料,不论如何用功,也难有所成。这个字,这辈子是难以企及了。
心中一塞,怒吼一声,将刀鞘甩了出去。
这一下倒是既疾且劲,那刀鞘飞掠过水面,射入对岸草丛之郑
黄若笑道:“好厉害,这就是你们九华三绝之一的暗器功夫吗?”
米入斗一跺脚,道:“你还敢挖苦我!”
忽听远处一壤:“姑娘也知道九华三绝吗?”却是闻平邦奔了过来。
闻平邦有心卖弄,奔跑中陡然跃起,双腿一剪,耍了个“春燕穿檐”的花式。身在空中,道:“我这三绝之一的轻身功夫可还看得么?”
哪知脚尖才落地,却似被什么物事绊住,啪地便是一跤,“春燕穿檐”变作“春燕衔泥”。
黄若笑道:“你这下好看得很啊!”
闻平邦撑身站起,道:“怪了,怪了。方才还是一只顽皮的猴子,怎么一转眼就变又美丽、又可爱的仙女啦?”
黄若道:“被你瞧破啦!”
笑盈盈地瞧了米入斗一眼,趴在他耳边,道:“大哥,妹请你瞧一出好戏。”
闻平邦见二人神色亲密,一股酸水儿登时漫过了胸口,板着脸道:
“榆木疙瘩,你怎么还在这戳着!我师父正和铜铁两个阎王过招,还不去帮忙!”
米入斗道:“林师兄来啦!”
闻平邦瞟了黄若一眼,心痒难耐,只想把米入斗赶快支开,道:
“你别问那么多,他眼看就要寡不敌众,让我找你帮忙。你沿着这条河往北,攀上个长坡就瞧见啦,快去!”
米入斗大声道:“好!”飞步奔去。
闻平邦那油腔滑调的声音渐渐远了:
“姑娘,你到底是猴子变的仙女,还是仙女变的猴子?对啦,你转过身来,让我摸摸你有没有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