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十一月,又湿又冷。
太湖西畔长兴城里,满街满巷,行着不少奇装异服的江湖豪客。
城里最大的“福禄客栈”中,掌柜的正在柜上拨拉着算盘珠。
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女推门而进,道:“掌柜的,可还有房么?”
那掌柜抬头瞥了一眼,道:
“姑娘,店的房都被包下啦,您要是有英雄帖儿,住店分文不要。若是没有,那就对不起啦。”
那少女颇为失望,道:“唉,走了好久,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找不到。”
那掌柜道:“姑娘,这附近几个镇上的客栈,全都被包下来啦,住的都是舞刀弄枪的大老爷们。
你一个姑娘家住着也不方便,去南边乌程镇上寻寻吧。”
那少女只得出来,逛到西门边上,见到间茶馆,门口挂着个木牌。
上面“双马为记”四个大字。
少女才要进去,又被伙计拦住,道:“姑娘,好巧不巧,今日客满啦。”
那少女向里一张,见里面三十几张桌子,百余人围坐了,有的闷声喝茶,有的聚头低语。
她瞧见窗边一张空桌,手一指道:“这不是有空桌么?”
那伙计道:“这是常客包下的座儿,等会儿就要来啦。”
那少女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忽听铺中一个慈祥的声音道:“姑娘,到这边来,一起挤挤吧。”
抬头望去,见是一位白头老妇,坐在角落里一张桌旁,身边是位五旬开外的红脸老汉。
瞧二人打扮,似是寻常乡里人。可身边却放着一面黑黝黝的长盾,上面铸满了寸许长的弯钩。
那老妇向里挤了挤,留出了一半长凳。
那少女道声谢,坐了下来,叫过伙计,要了壶龙井,一碟蜜酿卢橘。
茶水久久未上,那少女手遮住嘴,打了个呵欠。
老妇见她一脸疲倦之色,问道:“姑娘,你昨没睡好吧?”
那少女道:“是呢,连着找了好几处客栈,可全都住满了人。”
那老妇道:“我和老伴儿也是啊,这左近稍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全都住了人。好不容易,才在城南找了间破屋子容身。”
那少女道:“婆婆,您也是没收到英雄帖,不请自来的吗?”
那老妇笑着点点头,道:你一个姑娘家的,来赴青竹林英雄会干什么?”
那少女嘴角上扬,笑道:“我见这里人多,是来瞧热闹的。”
红脸老汉闷闷地道:“年轻人不知道厉害,打起来刀枪不长眼,哪有什么热闹好瞧。”
那老妇低声问道:“姑娘,我跟你打听个人,你可曾见过一个叫黑煞肖沐子的?”
那少女奇道:“黑煞,他长得什么模样?”
老妇道:“那人又高又瘦,进这茶铺的门,都要低头猫腰,脸黑得像锅底一样。对啦,他腰里总是缠着一条铁索。你来的路上,见过没有这样的人?”
少女回想片刻,道:“我没遇到过。”
那老妇略有些失望,拉过她的手,悄悄问道:“你闺名叫什么,能给婆婆听吗?。”
那少女道:“我叫黄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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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若那在客栈中候了米入斗一整日,也不见他前来。
她放不下心,去破庙中去寻他,见庙前一堆余烬,灰冷烟消。
等到夜深,不见他回来,她初时颇不放心,转念又一想:
“他为人老实,又有个好大本事的师兄罩着,能遇到什么麻烦?
多半是醒过味儿来,想明白甄大夫是骗他的了。”
她心中微微失落,连自己都觉得奇怪:
“他缠着我的时候,我烦得不得了。如今好容易去了,我怎地又不开心了?”
回到客栈,静养了十余日,待得腿上伤势痊愈,便离开了贵溪城。
四处闲逛,这日听得有人起,林大业大撒英雄帖,邀请各路英雄会盟对付李潇寒。
这众人眼中的大魔头,于黄若却是救命大恩人。
她心中盘算:“哼,那姓林的要对付他,我可不能坐视不理。”
心想自己虽然打不过林大业,但去青竹林中捣一捣乱,叫他颜面无光,也是好的。
到“捣乱”,她向来拿手,便一路行了过来。
找不到住处,只好在茶铺中歇脚。
黄若同那婆婆了姓名。
那婆婆道:“我这老伴儿姓钟,江湖上后生们都叫他钟老汉,管我叫钟婆婆。”
正着话,忽听茶铺伙计亮着嗓子喊道:“耿长老您来啦,快往里请啊。”
铺中众人一听,全都静了下来,齐齐向外望去。
只见一个破衣老丐脊背微驼,趿拉着鞋子,从街对面慢慢走了过来。
铺子里众人窃窃私语:
“这人就是丐帮四大长老之一的耿长老,要是能和他套套近乎,也算没白来青竹林这一趟。”
“什么四大长老,那都是老黄历啦,曲长老前几年死得不明不白,听是自寻了短……”
那人回头瞧见耿长老走得近了,又压低声音道:
“随后宋长老也不在青竹林里了,听是隐退了。如今管事儿的倒只剩下耿、杨两位长老。”
耿长老一脚才跨过门槛,后面忽又窜过一人,喊声“借过”,便要从他身侧挤进来。
耿长老头也不抬,身子微微一移,一个脊梁正拦在那人身前。
只听“嘭”的一声大响,二人撞在一处。
耿长老若无其事的迈进屋内,身后那人却哎呦叫着,一连串跟头滚得老远。
他来得快,滚得更快,茶铺里人虽多,竟无人能瞧清他的长相。
耿长老走到窗前空桌旁,伙计早沏好了一壶茶,满满地斟了一杯。
他也不坐下,便在桌前倚墙站着,眼瞅着外面,一副等饶模样。
钟婆婆使了个眼色,钟老汉走上前去,向耿长老一揖到地,道:“多谢您老人家。”
耿长老只是点点头,眼皮也不抬,一副爱搭不理的神气。
铺外忽又冲进来一人,麻皮大脸、浓眉大眼。
他进门便骂道:“方才是哪个老不死撞了我?”
听声音正是方才被撞飞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