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长老眼皮抬也不抬,道:“兔崽子骂谁啦?”
那妇人大怒,两大步跨到耿长老桌前,两只铃铛般大的眼睛凶巴巴地瞪耿长老。
门口忽又人影一闪,窜进个身材矮的汉子,接连踏过两张桌子,挡在那妇人之前。
这人身法极其轻盈,脚落桌面,茶杯里的水波纹不起。
众茶客中不乏识货的,数个声音齐声喝道:“好!”
那汉子向妇人劝道:“辈们闹着玩哪,你这莽婆娘当什么真。”把她向后推去。
黄若见他脸色焦黄,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心想:“这人一定是那只‘病猫’了。”
又见那妇裙是生得五大三粗,比寻常男子还要高出一头,满脸横肉,一双粗眉。
她心中暗笑:“好一个悍婆娘,这下可有热闹瞧了。”
石公展向耿长老深深一躬,道:
“在下河北石公展,携贱内见过长老,不知尊驾贵姓?”
耿长老道:“花子不配用贵姓,贱姓耿。”
石公展又是一躬,道:
“耿长老有礼了,徒顽皮得很,得罪了贵帮弟子,在下给你登门赔罪来啦!”神色甚是恭敬。
耿长老正眼都不给他一个,道:“我看赔罪是假,问罪才是真的。”
石公展讪讪道:“不敢。”
耿长老道:“你是不敢,可你那徒弟嘛,胆子可是大得很。让咱们帮中兄弟当众出丑,不教训一下,丐帮的面子往哪儿搁?”
石公展道:“他不知高地厚,我回去必定严加管教,告辞!”
推着石夫人便向外走。
石夫人颇不服气,从石公展身后探出头来,怒冲冲道:
“臭花子丢了两身破烂,便胡乱赖到我徒弟头上,这不是仗势欺人么?
他不是他拿的,就不是他拿的。
我那徒弟功夫练得不怎么样,但胜在老实。
不像别门他派的人物,明面上满嘴侠义,暗地里的血口喷人,老的以大欺。”
石公展忙劝道:“耿长老,您别介意,贱内胡……”
忽觉耳朵上一紧,已被石夫人拎住了。
她骂道:“敢老娘胡,耳朵还想不想要了。”
石公展忙转过身,恭恭敬敬道:“不敢。”
黄若见他这一侧的耳朵有些古怪,仔细一瞧,才发觉这只耳朵竟平平地接在脑袋上,耳孔朝着上。
她心中一动:“哈哈,甄大夫整治的那个人,原来是他!这副怪样,下雨要是不带伞,一定出不了门。”
耿长老冷笑道:“不是你那老实徒弟做的,又能是谁?
嘿嘿,他师父之前是干什么的,当咱们全都忘了吗?
师父去偷大姑娘的花衣裳,徒弟便去偷叫花子们的破衫子,师门的本事倒学了个十足十。”
石公展一张黄脸登时红到了耳根子。
他年轻时,是个上不沾,下不着地的梁上君子。一次潜入石夫人家,才偷了几身衣裙,便失手被擒。
石夫饶父亲见这少年骨骼奇轻,是个练石家连环踢的好材料,便收了他作徒弟。
石公展自此改头换面,再也不做旧营生。后更被师父招了赘,同石夫人喜结连理,改作姓石。
但这一番经历毕竟不甚光彩,江湖上知者极少。便是知道的人,也不会当面提及。
哪知今日却被耿长老当众揭短,石公展又羞又怒,冷冷“哼”了一声,转头便走。
石夫人却按捺不住,窜上来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嘭”的一声,茶壶、茶碗跳起一尺多高。
耿长老手疾眼快,一手抄起茶杯,一手抄起茶壶,自斟了一杯便喝。
石夫人骂道:“老花子,你丐帮的馆子大,就能随便欺负人吗?”
右手倏然一探,去他嘴边抢那茶杯。
耿长老将茶杯向上一抛,两指微曲,迎在她腕上“太渊、大陵”二穴。
石夫人五指一缩,变爪为拳,向耿长老面门打来。
耿长老手一探臂,五根枯长的手指便似老藤,缠在石夫人石杵子一般的胳膊上。
石夫人暴喝一声,崩开耿长老五指,药钵大的拳头照着耿长老脸上砸来。
耿长老拇指扣住指,缩在掌心,中间三指微曲,形似鹰爪,在石夫人手臂上一抓。
石夫人一拳击到中途,忽觉胳膊上火辣辣地痛,多了三条血淋淋的抓痕。
她心知对方出手奇快,自己的拳头要是一击到底,腋下便要先中对方一抓,只好收臂护身。
耿长老手一扬,恰巧接住下落的茶杯,水都不曾溅出一滴来。
茶铺里十七八个嗓音齐声叫好。
便在这茶杯上落的瞬间,两人手法变幻,连交数眨
石夫人输了一筹,怒道:“鹰爪功,有什么了不起。走!”
拉起石公展便走,行经一个葛衫胖子身边时,喝道:
“朱常鸣,你也在这?我徒弟挨了欺负,你怎么连个屁都不放?”
那汉子脸一红,道:“嘿嘿……”
石夫壤:“瞧你那窝囊样儿!你是咱们太行山下的草莽人物,屁股坐在哪一边?”
那汉子起身道:“咱们自来是一家,我那……那个啥,当然和你那个啥坐在一起。”
众人哄堂大笑。
黄若叫道:“喂,病猫,你认识甄大夫吗?”
眼前人影一晃,石公展闪了过来,道:“这位姑娘,你见过他老人家吗?”
黄若心想:“果然被我猜中了。”笑着点点头。
石公展面露喜色,问道:“他老人家在哪儿?”
黄若正要和他,石夫人却冲过来,提着石公展的一只耳朵,道:
“你怎地不嫌丑,都一把年纪了,缠着人家姑娘什么话,信不信我把你这只耳朵也拽下来?”
原来她性子既暴且嫉,往昔两口子没少争执。
一日又口角起来,暴怒之下,竟把丈夫的一只耳朵扯了下来。碰巧被甄大夫遇到,他一时技痒,便给石公展医治。
石公展心中感激,不断吹捧甄大夫急人之难,是个难得的大好人。
不料这番言语却正拍在这位怪脾气医生的马蹄上。甄大夫不声不响,将他耳朵反接,待得石公展惊觉,他已飘然而去。
石公展一副怪模怪样,要多不方便,就有多不方便。
他苦苦寻了甄大夫许多年,想求他再将耳朵正过来,却再未见到过他。
哪知今日不经意间,竟遇到知晓他下落的人,正要细问详情,石夫人却醋意大发,雌威之下,他虽心有不甘,也只好悻悻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