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公子迫不得已,从怀中掏出个布包。
黄若打开了看,里面一张厚纸,裱在白绫上,背面影告身”二字。
“告身”乃是大宋士人获分派官职时,吏部官告院所制的委任状。新官持之上任,其上除赴任之人所属衙门、品级等,形貌特征也会被写上。
黄若见那告身上之乎者也的好大一篇,心想:“好汉可不能认太多字。”
磕磕巴巴地念道:“袁州马皆可,气质端和,耀……居品味。”
马公子面有得色,更正道:“是‘擢’居品位,是人品出众的意思。”
黄若接着道:“皆副才名,宜林乃官。”
马公子忍不住又更正道:“宜‘楙’乃官,就是要提拔人做官之意。”
黄若瞪了他一眼,道:“住嘴,本大王不识字么,还用你来教?我问你,你当的是什么官,有几品?”
马公子道:“人这次得派祁州蒲阴知县,是个从八品的官儿……”
米入斗道:“原来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方才的威风倒挺大!”
黄若心中忽的生出个顽皮主意,道:“你这绿豆官儿,让给我做吧。”
马公子一听,却如要了他的命一般。
他靠家中族叔的门荫,得了个‘杂出身’,又颇经一番打点,才得派了个知县的实缺。欢欢喜喜请来好友王公子充作师爷,前去上任,不料却在路上被米、黄二人截住。
他心想失落了告身,被他人冒充顶替,那可是不的罪过,忙道:
“好汉,不是的不听您的话,只是这告身上写明的的容貌,您若拿去用,只怕一转眼便会漏了馅。”
黄若笑道:“将你这张脸皮割下来,贴在我脸上,不就成了。”向米入斗使了个眼色。
米入斗心想:“她怎么这么多精灵古怪的念头?”
他虽然憨实,毕竟正当年轻,听了这胡闹的主意,也来了劲头。掏出匕首,在马公子颊边比来比去,似是在琢磨下刀的部位。”
马公子吓得面如土色,心想:“我这脸上可没第二层皮,要是被她剥下来,那可不是好玩的。”愁眉苦脸地答应下来。
黄若道:“官儿虽也好过无,大王我做几尝尝鲜,当腻了便还给你们。
我见你俩一个气质端和,一个耀居品味,便跟着我做一对师爷。老老实实的,我就不和你们算八条马腿那笔账啦。”
马公子道:“我老实,我名就叫马老实。”
黄若笑道:“这名字好。”又问王公子:“你叫什么?”
王公子颇会凑趣,道:“我叫王厚道。”
米入斗抓着老实、厚道,四人行到左近一处市镇。
黄若走得疲了,米入斗又腾不出手来,便在城门口雇了一顶肩舆。
黄若见那两个轿夫老的老,的,实不忍驱使他们,道:
“我这有两个现成的人抬轿子,你这肩舆五两银子卖给我吧?”
那两个轿夫便是一整日不停腿,也挣不了一二百文,五两银子可是个大数目。闻言大喜,收下银子,扶着黄若坐上去。
马、王二人不消吩咐,一前一后地抬着黄若赶路。米入斗在旁照护。
二人路上数次寻机逃跑,可黄若甚是机警,总能识破。
二人逃跑不能,反被她又打又唬,到得后来,竟而打消了这个念头,老实得不能再老实。
这日来到蒲阴城外,寻了间僻静的客栈住下。
黄若取出那张告身,见上面写明马皆可身高五尺三寸,眉细眼大,尖颌微须,左颊一痣。心想:“这人幸好长得还算周正,不然我可扮不来。”
她将长发拢在头巾中,磨了两块木片垫在鞋里,拆了床被子,在衣下垫了些棉花,扮作男子身材。
又找二要了块黄姜,在脸上涂了一番,剪下一些碎发,贴在唇上,在颊边点上一痣。
将“马老实”叫来,飞快地向铜镜中一张。见镜里的模样,同身边货真价实的“马老实”倒有六七分像。
黄若骂道:“大胆刁民,怎敢生得同本老爷一般模样?”
“马老实”低头道:“人这就改。”
再抬起头时,脸上一副嘴歪眼斜的丑模样。
黄若胡乱给他点了一脸大麻子,又把他两条眉毛全剃了,这下就算他亲爹亲娘见了,只怕也不易认出来。
赶到县衙,色已然不早。
召集了县丞、县尉等僚属,交割文书。
那县丞老眼昏花,灯下看不真牵县尉却将一双眼睛在黄若身上扫来扫去,起了几分狐疑。
“马老实”骂道:“看什么看,看新老爷生得气质端和,擢居品味吗?”
到簇步,他倒成了同伙,只盼着别被揭穿才好。
“王厚道”在一旁帮衬:“我家老爷千里迢迢赶来赴任,路上清瘦了不少。”塞给几名僚属各一锭银子。
众人见新老爷出手如此阔绰,心中暗喜:“这任老爷是个体面人,料来不会似上一任那样抠搜。”
色已晚,众人见过了礼,纷纷告辞。自有衙役将新老爷带到后衙休息。
转日晌午,县丞找到后衙,呈上一叠红帖,道:
“马相公荣任本县,治下乡绅耆老知道了这好消息,不无欢欣,便要立时前来拜见。又恐相公上任不久,公务忙碌,不敢轻易打扰,略备些薄礼,请您笑纳。”
“马老实”接过来,打开念道:
“蔡大强敬奉端砚两方、孙通运敬奉透背轻纱一匹、武季文敬奉榴花陈酿三坛……”
越念越是心痛:“这些孝敬,本来都是公子爷我的,却被这两个强人照单全收了。”
念到中间,咦了一声,又接着念:“朱构送光板狗皮一张。”
县丞插嘴道:“马相公,这朱公子是本县第一豪阔的人物,他舅舅是常德军节度使谭稹谭大人。”
米入斗听“谭稹”这名字耳熟,想了片刻,记起这“谭大人”便是雇薛长行保镖,护送一块大石头的那个大官。
黄若问道:“节度使很大吗?有没有我这县令大?”
县丞心中一奇,他早就知道新上司是个靠荫蔽致誓“杂出身”,学问不多倒也不足为怪,可起话来,于官场中的事全不熟悉,那就是稀罕事了。
笑里藏着三分嘲讽,道:“这节度使是从二品的位子。马相公面带福气,日后必能飞黄腾达。一阶阶升上去,坐到这个位子,想来也用不了三十年。”
他两根指头搭着朱构那张礼单,移到黄若眼前,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相公何不去他府上,见一见这朱公子?”
“马老实”怒道:“咱家相公才到任,这人便送了张狗皮,那不是骂他是狗官,要扒了他官袍的意思吗?他挑事儿,相公不怪罪也就算了,怎地还要低三下四地去拜会他?”
王厚道胆,道:“瞧在他舅舅份上,咱们去拜一拜,也算不得低三下四。”
马老实道:“你敬他一尺,他就会欺你一丈。底下的狗仗人势的无赖公子,都是这样的脾气。”
黄若心想:“你自己就是狗仗人势的无赖公子,他的脾气,你自然清楚得很。”
马老实接着道:“这种人平日欺男霸女,把柄一定少不了,咱们翻翻旧案子,随便抓几个把柄,管教他以后规规矩矩的。”
心想:“这官儿本是我的,我给你出主意,就是给我自己出主意。”
黄若道:“你倒是明白怎么当官儿,我瞧你大可以改名叫做王机灵。”
吩咐县丞,把当值的正副班头唤到后衙,问道:“最近可有什么没结的悬案么?”
正班头拍着胸脯自夸道:“本县上至县承县尉,下至三班衙役,皆分外精明强干,从没有查不清的案子,结不聊官司,打不招的犯人,理不清的纠葛。”
副班头接道:“这番马相公荣任,令本县锦上添花。将来治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是少不聊。咱们这些当差的,可要整日无所事事了,到时候还得请您留着咱们的饭碗。”
二人在衙门里浸淫多年,这几句话得中规中矩。
自表功绩之余,既拍了直属上司的马屁,又捧了同僚的臭脚。更兼欲扬先抑,将新老爷大大地捧了一下,不失为马屁之中的上乘之作。
黄若心想:“我这假相公便在眼前,你们都认不出,还什么精明强干!”
又问道:“没头没脑的案子呢?”
那班头想了想,道:“没头没脑?
对啦,无头女尸的案子,倒是真有那么一桩!”
(插句话:“后面三章将写一桩离奇的命案,为之后的一段精彩情节做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