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男孩耶律风脸色一变,搬起一块石头,举在头顶,直勾勾地盯着米入斗。一些的耶律夷列双手紧紧抓着矛杆。
最的女孩普速完才会话,腿跌跌撞撞的蹒跚几步,挡在耶律大石身前,道:“爹爹、别杀。”
胡一头奇道:“乖乖不得了,你们不是契丹人吗,这么的娃娃怎么就会讲汉话?”
他不知大辽一朝,汉话同契丹话一般通行全境,不少官面文书都是以汉字写就。辽国的文人吟诗作词,也多用汉字而非契丹字。
耶律大石道:“不学汉话,何以读诗书?何以明礼义?”
米入斗道:“哼,蛮子懂什么礼义?”
耶律大石道:“北地各族混居数百年,哪还有夷汉之分?《春秋》曰,夷人进于中华,习中华礼仪者则当以中华人视之。
咱们太祖向往大汉萧何辅助刘邦的典故,改耶律为刘,改拔里、乙室氏为萧,自此二百余年,行科举,励田耕,处处无异于中华。”
米入斗心想:“这人虽是契丹人,口中之乎者也,学问倒是好得很。老子却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耶律大石目光炯炯,道:“辽与宋兄弟之邦,百年通好。往日西夏屡次游我朝合击大宋。但我朝不肯见利忘义,更将西夏表章转交大宋。
而女真肆虐,大辽饱受其苦之时,宋军趁机夹攻。大石守土有责,杀伤在所难免。好汉若以此见责,在下一条命是你们救的,若想要,拿去便是。”
他所之事,米入斗也曾有所闻。
其时女真初兴,大辽国势衰微,徽宗及权臣蔡京、童贯等人皆以为是千载难遇的攻辽良机,雄心勃勃地想要收复燕云十六州。数次北伐用兵,却被辽国残军打得丢盔弃甲。
米入斗听耶律大石得义正言辞,一时竟无言以对。
胡一左挠挠头,道:“你这大石头,之乎者也的是什么?咱们一句也听不懂。”
萧塔不烟擦净脸上血痕,向三人屈膝一福,道:
“此处原本是大辽之地,三位好汉一路行过来,可见到人烟了么?”
胡一左道:“烟倒是不少,人都死啦。”
萧塔不烟手指着左近那处村落,引着三人望过去,道:
“我大辽疆域万里,往昔一片繁华锦绣,如今像这样破败的村落,比比皆是。殍尸遍野,生民离散。大辽今日荏弱难持,唯靠我夫君一人苦苦支撑。”
她向耶律大石凝望过去,夫妻二人深情款款,对视一眼。
萧塔不烟又向米入斗道:
“你杀我夫君一人,大辽再无良将抵御金兵,散落各处的老少遗民,势必任人宰割屠戮。他们的死活,如今全凭你的一念之差。”
她夺过耶律风手中的石头,掷在地上。又将耶律夷列的双手从矛杆上掰开,拉着二人走到大石身后。
耶律大石晓之以理,倒还罢了。萧塔不烟动之以情,米入斗不由得心头一震,猛地记起那一队逃难的老弱妇孺,又想起大屋中,三尸四命的惨状。
他心中极是矛盾:“他是辽军将领,是大宋仇敌,原本该一矛挑了他。可如今大辽破败,杀他一人,便如害了这几千几万的契丹流民。
这些老幼虽不和我同族,可难道他们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他心中犹豫,矛尖比着耶律大石的胸口,颤来颤去。
耶律大石毫无惧色,以手摩挲着耶律夷列的头顶,道:
“阿二也到了髡发的年纪,可惜为父不能亲手帮你剃发了。”眼中满是慈爱之色。
米入斗见这一家人父母慈、儿女孝,心里一酸。他自幼便没了父亲,深知其中之苦。心想:
“杀这辽将原是举手之劳,可这三个孩子可自便要遭罪了。再者,大辽已经没了,他一个人又能掀得起多大的风浪?”
将长矛一撤,道:“我不杀你,你们走吧。”
耶律大石脸上既不惊讶,又无喜色,恍如一切全在他意料之中,向三人拜别。
萧塔不烟将皮袍脱下,铺在地上,轻轻将两个死去孩子的尸身放上去,仔仔细细地包好。
胡一左跳过来问道:“喂……你这个什么不冒烟的,这两个孩子是你亲生的吗?”
萧塔不烟上牙紧咬住下唇,点点头,凄然欲泣。
胡一右道:“啊,那你怎么下得去手?虎毒不食子,你这婆娘的心比老虎还狠!”
萧塔不烟浑身颤抖,哇的一声,伏尸痛哭。
耶律大石搂住她的肩,道:
“大石无能,拖累了家人。在下奉命抗金,在龙门壁兵败被擒,趁金兵松懈,携妻逃出。哪知北院大王萧挞马趁在下被俘的半年,已将朝政把持在手。”
米入斗听得“北院大王萧”这几字,心想:“这称呼好熟,是在哪里听过?”
一转念便想起来,此人正是姚非我的大仇人,在金溪县遇到的雷云五箭便是他的手下。
耶律大石接着道:“萧挞马知道在下在军中威望甚着,视我为眼中钉,派手下在半路上截杀。”
米入斗心想:“这人在辽军中,一定极有威信。方才那些对头的手下离去时,都要向他行礼。”
又听耶律大石道:“拙荆一人带着五个孩子引开追兵,我才得以逃脱。那追兵又掳了我的妻,追上来要挟。
在下适才手刃的那头领叫做坡里霍,是萧挞马的亲信。那厮杀人诛心,我若能亲手杀了妻子儿女,便放我离去。
拙荆见我不肯动手,便以言语将住坡里霍,她先杀孩子,然后自杀,换得那厮放我离开。”
胡一左道:“要是那‘破落户’出尔反尔,了不算,你这一大堆老婆孩子,不就白死了吗?”
耶律大石道:“我契丹人向以信义为重,那厮若是食言而肥,只怕他就再也指挥不动那些手下了。”
他牵过三匹马的缰绳,交在胡一左手中,深深一躬,道:
“大石深感三位壮士相救之恩。虽大恩不言报,但他日三位若有用得着大石之处,任由驱策。”
胡一右道:“你老婆孩子都险些没保住,我们驱策你这块大石头有什么用?顶门还是压咸菜缸子?”
他倒不是有意揶揄,只是心智如儿一般,有话就,不往心里藏着。
大石脸色骤变,朗声道:“重耳受观浴之侮,勾践有尝粪之辱;汉高祖困于白登,唐太宗盟于渭水;
本朝太祖阿保机也有被逼退位之厄,耶律大石虽一时挫败,为人所轻,但卧薪尝胆,卷土重来,亦未可知。”
他引经据典,米入斗听了个稀里糊涂。
重耳、勾践是什么人,他自然不懂,但汉高祖、唐太宗还是知道的。听耶律大石以帝王自比,心想:
“这人志向可不,他那个婆娘更是个厉害的主儿。我今日一时意气,放了他们,只怕来日祸害不。”
耶律大石目光炯炯,似是洞穿了他的心思,俯身拾起插在地上的一支雕翎箭,右膝跪地,道:
“耶律大石受三位重恩,无以为报,愿指一誓:大石余生,不敢犯大宋寸土寸地,害大宋一人一马。”
米入斗冷冷道:“盼你言而有信!”
耶律大石道:“若违此誓,叫我身若此箭。”
双手各执长箭一端,“啪”的一声,折为两段。
将妻子搀到马上,一家五口纵马往西去了。
(耶律大石是西辽的开国皇帝,后篇还会出场。本章“有话”有一些关于他的内容,有兴趣的大大们可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