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难抢过米入斗手中假面,瞧了瞧,又塞回给他,大声道:
“师兄,就冲他敢揭了这玩意儿,敢冲咱们报姓名,便知这小子心里没鬼,我信了他!”
虚灭眉头一蹙,道:“师弟,林大业其人如何?”
虚难眼珠子一转,道:“那小子出了名的仗义。江湖上谁家有难,都少不了他帮一把手。
就说上次青竹林那场大水,还是他出了好大一笔银子帮着丐帮修葺,就连周围村镇受灾的乡民,也都周恤了个遍。”
黄若心想:“哼,怪不得那丑脸帮主偏向林大业,一心同米大哥为难,原来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心中又是一动:“承天观的牛鼻子画符驱鬼,能挣几个钱?这些送出去的银子,一定是从巩二爷那儿搜刮来的。”
虚灭道:“林大业并非不义之辈。而那张降龙诀上的武功,传言光怪陆离,什么制霸天下等等,只怕不足为信。
林大业又岂会为了它,做出弑师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
虚难一只大手在光头上抓了抓,道:
“这倒也是,那小子口碑一向不错,犯不着为了份莫名其妙的东西,赌上自己的名声。”
米入斗气愤愤地道:“他出手大方、口碑好、地位高,你们就信他是好人!”
虚难道:“小子,我也信你是好人。可若说林大业谋害师父,也太离奇啦!老子可不知道该信哪一边了。”
虚灭道:“米少侠,老衲不敢妄辨是非。倘若上官姑娘尚在人世,此事须得寻到她后,才能有个定论。”
米入斗素知二僧德高望重,今日又亲眼目睹他们襟怀坦荡,才将实情和盘托出,满以为他们能主持公道,哪知二人竟然说出此地模棱两可的话来。
他心头一塞,郁怒难消,嘿嘿冷笑一声,大踏步地向远处奔去。
不辨东南西北,胡乱奔到筋疲力尽,这才缓下脚步。
忽听得身后铃声叮当,黄若赶着牛车跟了过来。
她指着车上道:“大哥,你那死沉的大铁枪不想要了吗?”
米入斗怅然道:“那姓林的明明杀了师父,可他们怎么都不信?”
黄若道:“咱们无足轻重,说话自然没有分量。
什么时候你当了三派掌门,本事比林大业大了,拍你马屁的人比他多了,你说什么,他们就会信什么。你也就不用再带着这东西了。”
从他怀中摸出那张假面,帮他戴好。
米入斗叹道:“倘若谁有权势,谁说的话便是真的,那还要什么公义天理!”
黄若摇摇头,黯然想着:
“我爹爹是个大英雄,却被恶女人害死了,这是什么公义?
他本事明明大得很,却甘心就戮,这又是什么天理?”
二人默默赶着牛车行出数里,望见一处小镇,缓缓行了过去。
见镇口小酒馆外栓了十七八匹健马,黄若道:“呆栗子,牛车做得憋闷了吧?咱们用它换两匹马骑,好不好?”
米入斗向店里匆匆一瞥,见满屋子江湖豪客,拼了四张桌子,正围坐在一起喝酒猜拳,店外的马匹显然是他们的。
说道:“只怕人家不肯换。”
黄若笑做一团,连声道:“傻栗子、呆栗子。”
米入斗恍然大悟,道:“别去招惹他们啦!”
黄若道:“我偏去。”
见米入斗一脸无可奈何,莞尔一笑,道:“好啦,咱们走吧。”
才要离开,忽听店里一个豪客道:“老金,你他妈又喝大了,等会儿还得让老子抱着你上马,跟抢媳妇似的。”
另一人道:“给这老小子捯饬捯饬,模样倒也挺俊的,要不今天晚上就给你们俩张罗一场?”
店内人一团哄笑。
黄若心中一动:“老金,是大酒鬼金万两么?”往店里一瞥,却没见到他。
又听人堆里传来个细声细气的声音:“我这大号是白叫的么?万两、万两,要喝一万两才够,这才喝了十七八两。”
另一个声音道:“都以为你金万两是黄金万两的意思,哪想到是黄汤万两。亏大当家还图你名字吉利,让你管钱。
只怕咱穿云寨的金子都让你换成了一肚子黄汤,怪不得大当家的查账,你总是推三阻四。”
黄若心想:“果然是大酒鬼。他和武燕几个,趁我武功全失的时候欺负我,今天一定得给他点好瞧的。
这叫一报还一报,可不是我先招惹你的。”
赶车行出去两三里,停在一处林边,道:“米大哥,你等我一会儿。”
米入斗道:“你干什么去?”
黄若向她扮了个鬼脸,转身走了。
米入斗心想:“我乱问什么,她姑娘家梳洗什么的,自然不能当着我的面。”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忽听背后传来些喊杀声。心里一惊,赶了牛车掉头迎上去。
只见黄若骑了一匹马飞驰过来,手上还牵着另一匹的缰绳。半里外追了十几人,个个手上挥舞着家伙。
米入斗惊道:“哎呦,你还是去招惹他们啦!”
黄若驰到近处,道:“快上马,风紧、扯呼!”
在空马臀上一踢,那马四蹄翻飞,向米入斗驰去。
米入斗无可奈何,从车上拎出大枪,待那马驰到身旁,也不拉停马匹,右手一扳鞍头,便翻了上去。那马微微一顿,又疾驰了出去。
黄若赞道:“你骑马的功夫很好啊。”米入斗得心上人夸奖,心头一热。
沿着官道飞驰出二十几里,追兵早被甩得没了踪影。
黄若道:“你那匹快累死啦。我轻些,和你的铁枪换一换。”
二人勒停马匹,将大枪悬在一匹马上,米入斗双手控着缰绳,将黄若拥在身前,同乘另一马,缓缓徐行。
落霞漫天,和风扑面,将阵阵幽香送入鼻端,他不由得心神俱醉。
黄若忽的一扭头,秀发在米入斗胸前一掠,道:
“你怎地不埋怨我惹是生非,去偷他们的马?”
米入斗道:“偷都偷了,埋怨又有什么用?你这小毛贼的名头,是注定要顶一辈子的了。我便陪着你,当一辈子的贼。”
黄若心里甜甜的甚是受用,道:“和我当一辈子的贼,你甘心么?”
米入斗伸出一只大手,轻轻抚着她的秀发,点了点头。
黄若心中柔情不尽,悄悄低下头来。
忽觉米入斗一口长气呵在她颈上,酥酥麻麻的。
她低声道:“坏栗子,你干嘛呵我痒?”
米入斗道:“我没有啊。”
黄若忽的明白了,幽幽道:“那你为什么叹气?你不甘心,对不对?
你盼着做个说话有分量的大人物,给上官大侠报仇。你更放不下他给你刻在匕首上的那个字。”
米入斗怅然道:“那把匕首早丢在深壑里啦。”
黄若柔声道:“匕首丢了,那个字却还刻在你心里。大哥,我也不甘心,当小贼又有什么出息?
我听鬼马骝、听大和尚他们说,我爹爹是个大将军、大英雄,他们个个都好生敬重他,我心里就好开心。”
米入斗道:“你爹爹确实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黄若神色黯然,道:“可他已经死了,我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从小便被人鄙视、欺负,再没什么可自豪的了。
米大哥,我对你好,可我不想你陪着我,去当一辈子的小贼。
我想和你一起闯出些名堂来,让天下的人都不敢再当你是无足轻重的小辈;让他们个个都信你说的话,个个都敬重你、佩服你;
让他们提起你时,都像提起我爹爹一般,大赞一声‘大英雄’!”
她转过身来,柔滑的手指抚过米入斗棱角分明的下颌,轻轻地道:
“我要你——做我的英雄。”
米入斗胸中一股火苗,腾地被这句话点燃了,慨然道:
“若儿,我米入斗一定如你所愿,做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让别人再不敢鄙视你、欺负你。”
黄若红晕满面,心中甜蜜难言。米入斗情不自禁,双手揽在她腰里,低下头去,轻轻向她唇上吻来。
黄若见他一张呆滞的假面便在眼前,慌忙转头避开,小声道:“这样怪怪的。”
忽又回过身去,揭下那张假面,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樱唇相就,二人长长地吻在一起,心神俱醉。
忽听嘎吱吱声响,有途人经过。
黄若脸一红,小声道:“都怪你。”把脸埋在米入斗怀里,哪敢露出来。
米入斗见前面岔路上转过一辆牛车,赶车的是个丑脸汉子,脸上斜着一道刀疤,穿着却极为阔气:
一身亮闪闪的青色薄绸衣裤,腰间狮蛮带上盘金镶玉。
那汉子将车当中一停,阻住了路,冷冷打量着米、黄二人。
米入斗见这牛车似是自己那辆,随即便认出此人正是方才酒馆中的豪客之一,立时醒悟,低声道:
“哎呦,捉贼捉赃,苦主找上来啦。”
那刀疤脸耳音甚好,听得清清楚楚,哈哈笑道:
“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全让老子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