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过中天，他忽的听到曲之依轻轻吟着：“二三月后二三秋，为君霜浓立中宵。

    我想了许久，只能想出前半阕，你学问那么好，后面那半阕，便帮我接上吧。”

    这声音低低的，满蕴思念、饱含深情，从他的耳畔掠过。

    他脑中一阵眩晕，恍惚间想着：“她知道我喜好诗书，她是在和我说话！她知道我来了！她还没忘记我！”

    忽听师妹又轻轻叹息一声，道：“我夜夜和你说话，你远在千里之外，能听得到么，梦得到么？”

    霎时间，他便似被当头泼下一盆冷水，凉到了心底：

    “她不是在和我说话，她是在和那个人说话，二三秋，那便是六年，她……她仍在等着那个人！”

    呆呆立在院外，只听曲之依接着道：“爹爹早就不骂我啦，可仍不让我去寻你，也不让我出这个小院子，你差人送过来的信，也全被他撕啦。

    我没法子，便悄悄和人打听。他们说你立了好多战功，说你一夜连破七寨，杀退夏兵十万。我听着，好高兴呢！

    我说这些给爹爹听，他虽然嘴上不肯认错，可瞧得出很是后悔，你快来娶我吧！

    你如今名满天下，爹爹一定不会再阻止了。我夜夜盼着你能骑着马，盔明甲亮地来接我。

    我那两句不成样子的诗，你听到了么？你若是听到了，就帮我接好下半阕，你在梦里，悄悄告诉我就好。”

    一句句情意绵绵的话，飘进平精卫的耳朵，便似一下下的重锤，锤在他的心头：

    “五年里，他铁马金戈，成了人人敬仰的英雄豪杰。五年里，我蹉跎岁月，活得便似蝼蚁一般。又怎么能和他比？

    可……可我便只想陪着她，我难道做错了吗？我难道错了吗？”

    心下黯然，万念俱灰。

    忽听院中一个清脆的童音说道：“妈妈抱，抱抱睡觉觉！”

    他脑中 “嗡”的一声，透过门缝，见一个小小的孩子穿着花布袄子，头上的小辫一颤一颤，摇摇晃晃地从房中跑出来。

    他心中又是一震：“这孩子……这孩子是他们的女儿，原来那短短的十几天里，他们已经有了孩子。”

    他心中如仙子一般的小师妹，此时却已为人妇、为人母——最后的一点隐隐的愿望也破灭了。

    他早已万念俱灰，此刻又多上些痛苦，倒也不觉得如何难耐。

    只听曲之依和声哄着那孩子：“宝宝怎么醒啦？”

    那孩子用甜甜的童音道：“宝宝不见妈妈，宝宝睡不着。妈妈在等爹爹吗？”

    曲之依道：“妈妈今天不等啦，妈妈陪宝宝睡觉。”

    那孩子道：“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曲之依道：“好快好快，爹爹就回来。”

    门缝中人影闪过，纤腰约束，长发松松地挽在颈后，正是那个他思之念之，时时萦之的小师妹，姿韵嫣然，一如往昔。

    他心头一热，便想移动身体，将目光从门缝中追过去，再多瞧她一瞬，可双脚便如钉在地上一般，丝毫不能动弹。

    过了许久，院门内哄儿入睡的低唱声渐渐歇了。

    轻轻推开月门，慢慢走进去。

    见院中一张石桌，桌上摊平着一张纸，纸上墨迹未干：“二三月后二三秋，为君霜浓立中宵。”

    霎时间悲从中来：“师妹，你知道么？你思他念他，为他落泪，为他清减，为他伫立通宵。

    可另有一人，却思你念你，为你落泪、为你清减，为你伫立通宵。

    蓦地里眼中满是泪水，抬头望去，眼前星月之光，朦胧成了一片，两句诗从脑中掠过……

    砚中松墨未干，提起笔来，忽又叹了口气，手指蘸着杯中的茶水，在纸上写下——

    星汉如泪朝朝落，满月情痴夜夜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