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精卫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我慢慢走进石堡,慢慢往曲师妹平日住的那座小院走去。
一路上不断有妇孺老弱,从僻静处钻出来,朝我聚拢过来。
大家说起昨夜的事情,原来我们走后,刘堂主点起所有尚能一战的兄弟,埋伏在敌营外,只等我们杀了你爹爹,就趁乱偷袭。
他们听得营中鼓噪,便冲入营去,哪知却又中了埋伏,最后只逃回来几个人。
嘿嘿,你爹爹料事如神,他早就知道我们要来行刺,料到了兄弟们要趁机偷袭。
再后来,你爹爹的手下不费吹灰之力便攻进了石堡。将大伙儿赶到一处空地。
有个副将来宣他的将令,先让女子都站出来,又把白头的男子也拽了过去。接着他平伸一条胳膊,让余人一个个从他面前走过,凡是没他胳膊高的少年也被拉出来。
有些胆小的人,便矮着身子从他胳膊下面钻过,他也睁一眼、闭一眼。后来,这副官又令人把折损了手脚的兄弟抬了出去。
这么一来,左边便只剩下二十几人,他们便把这二十几人当做俘虏,拔营离去。
剩下的人里,数我这个副堂主烧的香头最多,大家都让我拿主意。我们烧化了死难的兄弟,背着骨灰逃出石堡。
我在师妹房中,见到了你爹爹的这条腰带,被她珍而重之地放在妆台上,绣上了这四句诗,还细心地用红锦包上了边儿。便将它拿过来,自此带在身边。”
黄若心中一奇:“他恨极了爹爹,该当将这腰带扔了、扯断、剪碎才是,为什么要带着他?”
她不知道,当日平精卫见了这腰带,也曾有过这般想法。可他蓦地里,却见到了那腰带衬皮上,绣着的那四行诗:
二三月后二三秋,为君霜浓立中宵。
星汉如泪朝朝落,满月情痴夜夜消。
那诗的前半阕,是他魂牵梦萦的小师妹所作。后半阕却是他自己补上的。
泪水朦胧中,他似乎看到了两个可悲的人,两颗满含不同深情的心,虽未曾走到一块,虽阴阳两隔,却依偎到了一处。
平精卫说道这里,将那条腰带反过来,轻轻抚着上面绣着的那四行诗,接着说道:
“我带着大伙儿往南走,去投奔本帮鹓雏堂阮堂主,半路上却正遇到他和鸑鷟堂瞿堂主、廖副堂主带着百余个兄弟赶了过来。
这些人他们身上个个带伤,一问才知道,原来官家这次可是兴师动众:
五凤五堂,除了在曲家石堡的赤凤、青鸾、鸿鹄三堂,便连两翼的鹓雏、鸑鷟也被夷平了。当年坐拥两三万帮众的五凤帮,只剩下数百残兵败将。
没过多久,青城山、全兴堡等江湖门派又攻了过来。五凤帮通敌卖国的罪名,早已尽人皆知。这些人只道是为国除害,嘿嘿,下毒放火,各种阴狠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我这张脸,便是被蜀中八寨的云天高放火烧的。幸得鞠先生带着援兵赶到,才给我们解了围。
黄若问道:“鞠先生?是鞠宿飞吗?”
平精卫点点头,道:“他是曲帮主的义弟,性子闲逸,虽只在帮中任个闲职,以武功而论,却是帮中第一高强之人。
大伙儿脱困后,商议道大宋地界,再也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好在瞿堂主前些年偶然在吐蕃雪原上发现了一处地方,叫做通元谷,可以暂时避难,便领着我们往那里行去。
我原本担心兄弟们或会因你爹爹的缘故,忌恨蒹葭。
可他们虽恨你爹爹,却更敬重曲帮主、怜惜曲师妹。蒹葭随着母姓,是曲家仅存的血肉,是以被众人捧着,便似小公主一般。
这一路上虽然风霜雪雨、颠沛流离,可也算得上是她这辈子里,最后的开心时光了。”
黄若心头一颤,忽的对这个杀了她父母的恶女人、同父异母的姐姐,生出了一丝怜悯。
平精卫接着道:“我们辗转千里,才到得日月山口,却又被闻讯赶来的江湖人士截杀了一场。
(注:日月山口,现今青海省,是古代往来吐蕃的要道,王昭君和亲曾经过这里。后文还有一件大事发生在这里。)
我同众人跑散了,身上挨了几刀,眼看便要一命呜呼,幸亏穆大哥赶到,将我救走。
他得到五凤帮被围剿的消息,便连夜下山,追着围追堵截的江湖中人寻到了我。
我那时脸已经毁了,他却从我那空心禅杖的招式里认出了我。
他那时穿着青布短衫,黑布罩脸,手中使的是把厚背单刀,丝毫也没敢露出华山派的行迹。
五凤帮原本同武林中各大派皆有些交情,帮中不少兄弟皆是别门他派的弟子。
可通敌卖国的消息之后,众门派纷纷割席,谁也不愿沾上一点脏水。
我师父南宫博,也通传武林,将曲师妹逐出华山一派。便连穆大哥来救我,也不敢露了真面目。
穆大哥将我救到剑门山下的一处小镇,说师父怪我私自下山,大发雷霆,让我先安心静养,暂时不要回华山。
我伤得极重,养了快一年的伤,才渐渐复原。却听说了群豪攻打通元谷的消息。
急忙赶了过去,唉,总是晚了一步。对头已经从谷中撤了。通元谷、埋人骨、长生门、锁亡魂、不老峰、无人生……
我找不到蒹葭,想她一个才几岁小女孩,又有什么能耐在这一场大厮杀中活下来?
伤心之后,便去找你爹爹报仇。赶到他驻守的平夏城,却打探到他去了少林寺。我飞马赶到,找到你爹爹住的那间禅房外。”
黄若想起曾听虚寂说,当年曾见到有人潜入少林寺中,意图行刺爹爹,心想:“那个刺客,原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