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入斗抱起上官屏,走回部落。
那丹吉闻声赶来,指了指豁鼻子的背影:“陀古。”又说他是部落首领特满的儿子。
米入斗心下嘿然:“我得罪了他,只怕再没什么安稳日子好过了。”
回到帐子,上官屏仍昏睡不醒。阿琏铺开一张羊皮,将她抱到上面,轻轻揭去她身上的皮毡。
那皮毡下满是污渍,有的地方已同肌肤紧紧黏在一起。米入斗帮着她用湿布慢慢润开,一点点地撕下来。
他同上官屏一起长大,知道她从小就爱干净、最怕黑,哪想到今日竟弄得这般污浊,更永远也瞧不见光亮,心里好一阵难受。
又见她赤着身体,自己不便再帮忙,急忙闪出帐去,在外面踱来踱去。
阿琏进进出出,倒掉污水,又换过清水。直忙到日头偏西,才招手让米入斗进去。
上官屏依然睡着,白净的脸上隐隐透着几丝搓洗过的红痕,身上也换了件干净的皮袍。
米入斗坐在她身边,许多个疑问一齐涌上心头:
“师妹这是怎么了?顾大哥帮我去寻她,难道没找吗?是谁害了她,是不是林大业下的毒手?”
一连两日,上官屏时而昏睡,时而惊醒。
醒的时候,米入斗便趁机询问,可她不是惊叫,就是胡言乱语,也说不出什么。
第三日晌午,米入斗坐着打起了瞌睡,忽觉一双手轻轻摸上了他的脸颊。
他猛然惊醒,却见上官屏坐在他身前,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在他脸上摸索着,时而蹙着眉毛,时而又绷着嘴唇,似是在努力回想。
米入斗怕惊扰到她的思绪,丝毫不敢动弹。
过了良久,上官屏才将手放下:“我叫上官屏,你是我师兄,我记得你的样子。你……你叫……”
米入斗大喜:“我叫米入斗,咱们两个一起在九华山练武的情景,你记不记得?”
上官屏轻轻点了点头,双眼一闭,两颗硕大的泪水滚落下来,嘴唇动了动:“师兄,我饿了。”
米入斗一拍脑袋:“你瞧我这脑子,你都两日没吃过东西了。”
取了块肉脯,递在她手上。上官屏撕下一条放入口中,咽得甚是艰难。
米入斗道:“师妹,我烧些热水给你喝。”
走到帐外,见木桶是空的,拎起来去打水。
回来的时候,帐中满是碎石土块,上官屏却不在了。
忙跑出去找,转了一大圈,才瞧见她缩在一个土堆后。一群顽童围着她,不断地掷着石头。
上官屏新盲不久,毫无还手之力,哀哀戚戚地哭着:“别再害我了,求你放过我吧。”
米入斗急忙驱散了顽童,扶着她走了回去。
才进帐子,两块土疙瘩便追身砸到。回头一瞧,两个顽童撒开四只脚丫子跑远了。
上官屏受了这一场惊吓,神智又是一片迷糊,口中不住地胡言乱语。
米入斗心中盘算:
“这里除了那丹吉一家,人人都对我不善。我还是搬出去吧,不然再这么惊吓几回,师妹的疯病可就好不了了。”
待那丹吉夫妇回来,和他们说了。
那丹吉点点头,收拾了满满一车的器具,同米入斗赶着大车,在数里外寻了个向阳的山坡,搭起了一座小小的帐篷。
那丹吉压好帐脚,又将车上木桶、铺盖、兽夹等统统搬进帐内,又留下了不少干粮肉脯。
这一番直忙到黄昏时分。
米入斗将羊皮厚厚的铺了几层,扶着上官屏躺下。又在帐中悬了一根绳子,挂起一块毛毡,隔出一小块地方,自己蜷身睡在那里。
二人便在此处安顿下来。上官屏得米入斗悉心照顾,神智渐渐复原。
可米入斗一问起别后之事,是谁害了她等等,上官屏便吓得抖做一团,凄厉哀哭,米入斗只得作罢。
这日他捉了几只小兽,拎到水边剥皮洗净,待到傍晚,旺旺地生起了一堆火,同上官屏对火而坐,烤肉为炙。
残阳如血、晚霞半天,米入斗心头一颤,眼前这一番光景,似极了当日同黄若在蚩尤顶上的那些时日。
夕阳如一,朱颜不同。想到黄若身带寒毒、无药可医,他心如刀绞,说不出的难受。
暮色渐浓。上官屏微扬着下颌,空洞的双眼凝望着夜空:“师兄,太阳落下去了吗?”
米入斗眼见繁星满天,心里一酸:“嗯,那个……太阳就挂在天边,眼看就要下去了。”
上官屏掠了掠额前乱发:“这里的日落和咱们九华山有什么不一样的?”
米入斗暗暗后悔:“一句扯谎,便要一路圆谎。”
硬着头皮说:“嗯,那个……太阳好红,就像个咸蛋黄,很大很圆……”
眼前浮现的,却是昔日蚩尤顶上,同黄若一起看到的日落。
上官屏嘴角一扬:“你不用骗我。现在天已经黑了,对不对?你是老实人,不大会说谎。说假话的时候,开头总是先说‘嗯,那个’。”
米入斗被她识破,只得嘿嘿傻笑。
上官屏茫然向上望着:“今天是晴天么,是不是有很多星星?”
“是晴天,一丝儿云彩都没有,星星很多、很亮。”
米入斗轻轻拉起她的一根手指,指向夜空:
“这里是北斗七星,这一颗是天狼星,这颗是织女。可惜我就认得这么几颗,不然,就可以一颗一颗地说给你听了。”
上官屏凄然一笑:“一颗一颗地,那还不是要说上许多……”
忽的脸色一变,猛地站起来,浑身簌簌发抖。
“师妹,你冷么?”米入斗将身上皮袍脱下来,遮在她双肩上。
上官屏神情凄苦:“师兄,我记起来了。那天也是这么样的一个晚上。我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么样的满天星星。”
摇摇晃晃地向后退去,似在躲避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