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州华容镇,淋淋漓漓的冬雨一阵大,一阵小地砸在青石板小路上,噼里啪啦地滚成了一地冰碴子。
街角处的茶肆里坐满了人,一碟毛豆,一壶花茶就能耗上半日。等座的站在檐下避雨,嘴里呵着白气,冻得缩头缩脑,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两日生意异常的好,可茶肆老板却愁眉紧锁,高兴不起来。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招呼客人,一边在心里默默念叨:“菩萨保佑,这间铺子传了三代,可不能毁在我手里。”
脚步声咚咚响了起来,众茶客探长了脖子望去,但见一个家丁模样的人一阵风般跑了过来,口中喊着:“来啦,又来啦!”
他跑到茶肆门口,脚下一滑,正摔了个狗吃屎。众茶客轰然大笑。
家丁怒道:“笑什么,等咱马老爷缓过手来,再一个个收拾你们!”连滚带爬地冲入茶肆对面一家赌场。
那赌场门面阔落,牌匾高悬,上面是“江海会馆”四个大字。老板是镇上有名的人物,姓马,一张脸也长长的像马一般,镇上人背地里都称他为马面。
这样叫得多了,本名倒没人记得,只知道他是三江帮马三爷的堂弟。
三江帮雄霸荆湖两道,靠的是一个“狠”字。论起这个字来,帮中无人能出马三爷之右——他是帮中的刽子手。
马三爷出了一辈子的红差,用他自己的话说,砍下来的人头能填满一块瓜田。剥下来的皮要是铺开,能包住一个小山头。
干这种事儿的人,身上阴气最重。
传说马三爷从没挨过蚊子叮。他要是在客栈里一住,整条街的耗子都得连夜搬家。就那双眼睛,要是往谁后脖梗子上瞅一眼,那人转天就是一场大病。
马面背靠这么个厉害的靠山,当真是财源广进,左近市镇的场子若要开门迎客,少不了每月送他一份孝敬钱。
可他最近遇到点麻烦。这几天来,总有个邋遢汉子,晃晃悠悠地闯进赌场,抢上一把铜板便走。七八个家丁脱手拽脚也拦阻不住。
马面家大业大,本不缺那把铜板,只是脸面丢不起。聚起人来和那汉子打了一场,却大败亏输,脑袋上肿起来两个大包。
镇中之人,多半吃过马面的亏,听说有人上门找他寻事,说不出的痛快。但积威之下,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瞧热闹,只好天天聚在对门的茶馆中,名为喝茶,实际上是等着看他的笑话。
众茶客听得那邋遢汉子要来,不约而同地手扶桌子,撅着屁股,脖子伸得老长,往镇口瞧去。
身材矮的便站上凳子,一双双沾满泥巴的鞋底子在传了三代的凳子面上碾来碾去,心疼得那老板把牙花子嘬得滋滋直响。
只听哐的一声,两扇黑漆门板大开,一条大汉顶着两个包冲出赌场,正是马面。
他向茶肆里的人一拱手,道:“众位高邻来得正好,且看今日姓马的如何做东,会一会这外乡来的野汉子!”
不知谁小声嘟囔:“如何做东?只怕你头上又添两个包,凑一盘四喜丸子请人家吃。”
众茶客正嗤嗤笑着,赌场内又行出来一个人,四十上下年纪,黑衣黑裤,眼睛眯成两条缝,两股阴森森的寒气从缝子里射出来。
他瞧到哪里,哪里的人便浑身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马面向黑衣汉子一躬到地:“三哥,您老人家今日能给小弟压阵助拳,我这心里就跟吃了大铁球一样,稳得不能再稳了。”
他即便不说,众茶客也知道此人是谁——就只瞧那一身阴气,手上没千八百条人命绝对聚不起来。
众人心中均想:“怪不得这马面底气十足,原来请了帮手。”过了片刻,又不见那闹场的汉子过来,众人微觉失望。
马面得意洋洋地在街上踱着步:“大伙儿散了吧,我瞧这小毛贼听得大名鼎鼎的马三爷在此,胆子都被吓破了,以后他是不会来啦!”
话音才落,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啪踏、啪踏……,一个浑身脏兮兮的汉子从街口露出头来,光着脚板,耷拉着脑袋,身后拖着一道长长的影子。
众茶客的脖子探得更长了。马面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人喝道:“你这惫懒汉子,三江帮马三爷在此,还敢逞凶么!”
手往身后一拉,却拽了个空,一回头,哪里有人?
马面大吃一惊:“三哥?您去哪儿啦?”
那大汉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一双通红的眼睛在乱发后时隐时现,似是满怀心事。
马面身后没人,架势也就拉不开了,哧溜一声,钻进茶肆里面躲了起来。
大汉走进赌场,俄顷,又转了出来,手里抓着一把铜板。马面眼中满是怨毒,却哪里敢追?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雾中。
眼瞧一场大架没打起来,众茶客索然无味,纷纷扬手招呼那老板,只等算了茶钱,便要一哄而散。
马面声音里带着哭腔:“三哥,三爷!这节骨眼上,您老人家怎么没影儿啦?”
眼前忽的黑影一晃,马三爷不知从哪儿又冒了出来,扬手就是四个嘴巴。
马面捂着双颊,嚎道:“您瞧好了,是我。”
马三爷骂道:“打的就是你!他拿你的钱,你就让他拿呗。你家大业大,缺这几个大子吗?没事招惹这凶神,嫌命长吗?还把老子拉来给你垫背,呸!”
马面莫名其妙,正要问“他是谁”,屁股上又挨了一脚,扑跌在地,额角正磕到门槛,果然又多了两个包,凑齐一盘。
爬起来时,马三爷早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