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回春堂隔壁的农家院里,空前的人满为患。张定水帮忙招呼着从各处赶来参加葬礼的人,有些是附近的街坊邻里,更有很多他也没见过,来者是客,他也就尽心地招呼着。大家都明白,若是没有她尽力拖延,那帮匪贼很有可能就得逞了,杀了他们的亲人,抢了财物,还带走他们的女儿。他们都感念她的恩德,敬佩她的勇气。虽知她得了失魂症,跟以前判若两人,身上还藏了许多明显的秘密,可那又如何呢,救命之情,扶助之义从来不会因秘密而有所不同。施吾以滴水报尔以涌泉,这是他们上原人民刻在骨子里的传统与信念。那晚,尽管开始大家都因害怕躲了起来,但最后许多人能义挺而出,还是难能可贵的。
劫难的第二日,郡守大人破荒亲自来到了镇上,更是带了一大箱明晃晃的银子,美名其曰:灾后慰问救济。据受伤死亡的家家都有,这可惊呆了一镇的村民,要知道战争刚结束,各地匪患此起彼伏,河南河北两道更是饿殍遍野,朝廷忙都忙不过来呢,哪有闲情管他们的死活。不过当明晃晃的银子到手时,才恍然感激老有眼,朝廷待他们真不错……殊不知,这一切,只不过那人嘴里的一句话……
不知用什么办法,那位口吐莲花的郡守大人竟服了死者家属们,一致同意将全部十三具遗体于三日后集体火葬,是死亡人数过多,怕引起像河南道河北道那样的瘟疫,再传染,连活着的人也受牵连。本来大家都不同意,毕竟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为上。但实在经不起他的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活着的人总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凶手大部分都被擒住,也算是大仇得报,所以最后统统妥协了。只有欧阳玥,永远一副拒人千里冷的要杀饶表情,要不是上面的大人物特意叮嘱了要对她特加照顾,几次下来倒是郡守大人给她妥协了。其实,她只是不想这么仓促的给她一个葬礼,她受了她生前最大的恩惠却没来得及享受她半点的回报。这个葬礼,是她唯一能为她做的,更是表明她,不报此仇誓死不休的决心。凶手中最大最神秘的那个人逃走了,无论幕后真相是否真的如她所想那般不简单,她都要一查到底。
院正中摆着一张圆木台,木台一周被各色鲜花点缀。鲜花簇拥着中央那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欧阳玥一身素衣,墨发长垂,静静跪于木台之前。身前的火盆里,是她刚烧完的“母亲”的遗物,火苗闪烁下,映着那素白的脸有些红润。平静的面容没有情绪,好似一个逼真的瓷娃娃,瞧得身旁的水倒先哽咽起来了。
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甚至有些冷酷无情,从老爸军事化的教养让她一直活在早熟的年纪里,更让她学会了责任与坚强,长大了她依然义无反贡了兵,进了Z国最神秘最危险的特工组织。面对危险,她不允许自己怯懦,面对牺牲,她不允许自己流泪。因为她一直坚信,危险是自己选择的,牺牲是有价值的!这是他们作为特工一直的教条,然而现在,那个女人,身无缚鸡之力,却以自己最柔美的内心为自己抵抗了最锋利的刀剑,刺得她心神剧痛,愧疚难耐!她从来不知道母爱的力量竟是如此穿越生死,无怨无悔。她用一颗伟大的母爱拯救了一个假冒的女儿!她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她自己还会不会义无反顾逞强救人?
水凝望着欧阳玥的侧脸,却不知如何形容,明明没有泪水,却看得他不住的心疼,忍不住哽咽,“姐姐,姐姐,难受就哭出来吧,水会假装看不到的。”欧阳玥像个木偶,才反应过来,抬眸,看见那个安静躺在鲜花里的女人,她的“母亲”!她即将亲手送她离去,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极乐世界,她只知道,从此,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她,没有那个一个口口声声带她回家,要护着她的人了,再也没有了她唯一的仅剩的一个“至亲”之人。
要如何安放自己那颗孤独漂泊的心,她没心情理会,此刻,她脑海里只反反复复盘桓着两个字,报仇!报仇!她要亲手践行!以仇人之血祭上原亡魂之灵!以满腔热血抗世道不公!这是她唯一能为她做的,能为他们做的!心真的很痛,很痛,似是被狼牙狠狠地撕咬着,深至五脏六腑,无法言表,无能为力!她情愿直接让自己一刀毙命也不愿永远活在内疚自责的阴影里。无从选择,这才是上给她最重的惩罚!
午时已近,欧阳玥拿着火把静静站起。火把的热浪映着寒眸深瞳,苍白脸,掩不住的浓浓哀伤,月牙儿眼里泪水压不住的往外渗,视线模糊了一片,“放心吧,我会按照你的遗愿,勇敢活下去,做你的眼睛去看江河万里,山川如画;做你的双耳,去听蝉鸣鸟啾,晨钟暮鼓;我会亲手为你报仇,让你安息!上的缘分,从这一刻起,我就是您唯一的女儿,每一年,我会亲自给您烧香祭拜,给您这大千世界,人世繁华!”跪地,叩拜,深深三叩,重重三拜,一拜母女情深永相存,二拜救命之义不忘身,三拜阴阳相隔,望下世安好!一行清泪缓缓而下,她心下一狠,仰头用力将水雾逼回去,再看时笑颜如花,苍白美丽,看得众人揪心,碎成一片一片,七零八落。她纤手一挥,火把顺势而去,顷刻熊熊烈火便吞噬了整个桌台。谁过的,我若在,你就在!我相信,你会一直都在,在我的心里!
“主子,欧阳玥近几日并无何异状,自那晚起便睡了近二十四个时辰;第三日将郡守大人连人带银子赶出了大门;第四日收留了一个叫楚尘的少年,就是那晚被她救下的一个少年;之后的几日,她不是在准备丧事就是坐在树上发呆。”远远地站在门口的一人微低着头,压低了声音,道。面前的黑衣男子已静立了片刻,听到秦平在树上发呆时,英气的眉眼动了动。
他终是选择顺路来看一眼,不论有意无意,她总归救了他。看着火光前一身素稿的女子,身材略微偏瘦,乌发垂腰,头顶一朵醒目的白花,一张略显苍白瘦削的脸,清秀好看的月牙儿眼中透着淡淡的疏离。然虽目含哀伤,却自内而外隐隐透着一股沉静坚定的气质,确实不似邻里传闻的胆怕事性情柔弱的模样。他不是一个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每个人都有秘密,只要不威胁到旁人,他可以不予理会。只是,竟然,有羌国的探子亦在暗地盯着她,多事之秋,军防重地,就容不得他不仔细对待了!
如是想着,便听她道:“多谢大家今日特地来送家母一程,此间情谊,欧阳家会铭记于心,他日需要,定当为报!”声音清脆沉稳,坚定傲然。似那冬日的一抹寒梅,于寂静萧索的寒风中绽现生气,给人希望。完躬身深俯,片刻才抬起头来,简短诚挚的两句话感动着众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按捺不住情绪,有个中年男子率先开口:“欧阳姑娘,你年纪竟如此知大义,舍生死,是我们该感谢你才对啊!”“是啊,要不是你,我女儿恐怕早就被那些该杀的畜生给糟蹋了,你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呀!”“玥姑娘,今后若有需要,尽管开口啊!”听着众人越发嘈杂的声音,欧阳玥心里感动并空落着,不知在什么时候遗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