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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怪物 12(完)
    上车时,贺威坐在驾驶位上,伸手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为你好这三个字真是害人不浅。”

    白计安道:“是啊。原本还以为只有作孩子的深受其害,没想到老人也一样。”

    贺威耸耸肩,“实话,我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怎么做才是真的为你好。”

    就像是一样不健康的食物,想吃的人一直吃会影响健康,但同样他会获得快乐。

    只不过这快乐因饶身体状况而异,有些人或许很快就会产生不良反应,有些人或许就这么吃一辈子也无关紧要。

    具家兄妹要求母亲吃药对吗?

    她生着病,是对的。

    但是他母亲想吃吗?

    她对药又有抗拒的心。

    儿女是为了老母亲好吗?

    是。

    那么老母亲开心吗?

    她痛苦。

    “搞不懂,搞不懂。”贺威起车,边踩下油门边道:“看来,我们不适合判断是非对错,只适合抽丝剥茧,找出真相。”

    在去往派出所的路上,白计安也没闲着。他找到周明宇医生的电话拨过去,起初电话被按了,大概半个多时之后,周明宇给他回电。

    “你陷入昏迷的人死前会不会有回光返照的可能?”

    白计安点头,“没错。因为据我了解,在袁书芬老人死亡的三前,她就已经陷入了昏迷。所以我现在想向你确定一下,病人是否真的会忽然间醒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周明宇道:“按照袁老太之前的状态,醒与不醒都有可能。”

    得到确切的答案,贺威的车也停好了。

    挂掉电话,白计安跟着贺威来到负责这次案件的派出所。在那里,在贺威的带领下,白计安见到了安玉圆。

    现实的安玉圆比张岚照片上的安玉圆瘦了两圈,她佝偻着身子,脸色蜡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绝望。

    “还有什么问题吗?我已经没什么好的了。”安玉圆垂着眼,像是在自言自语。

    白计安开口:“人真的是你杀的?”

    “你们是,就是。”

    “你这什么态度啊?”贺威蹙眉,他被安玉圆这种死就死的态度惹怒了,“你是认了,就算被判杀人罪也无所谓了是吗?你是无所谓了,你就没想过你的孩子也要背着母亲是杀人犯的事实吗?”

    “我没有孩子,我丈夫很早就死了,孩子也死了。我一个人,没关系。”

    白计安伸手拍了拍贺威的大腿,示意他冷静。

    而后,他淡道:“这不是你本人有没有关系的问题。案件的真相必须水落石出,不能因为你认了,一切就结束了。”

    “你们不是找到了证据吗?我认罪,你们还要怎么样?”

    安玉圆抬起头,当她看到白计安时有些诧异。从刚才开始,她一直以为问话的还是那些面熟的警察。

    “你恨袁书芬?”

    安玉圆的表情瞬间变了,她不敢相信地看着白计安,像是受了大的委屈,“我为什么要恨她?她只是一个连床都离不开的可怜老人。”

    白计安忽然变了一副嘴脸,“或许,你在照顾她的中间发生了什么旁人不知道的事,她训斥你,向子女告你的状,故意找茬,要辞退你,坏话,刁难你,骂……”

    “够了!”安玉圆瞪着通红的双眼,嘴唇都在发抖,“别再污蔑已经去世的人,她已经很可怜了。你知道一个人决定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要下多大的决心吗?!”

    “所以。”白计安恢复原本的语气,“你是袁书芬老人是自己决定结束生命的。而你,是无辜的?那你为什么要认罪?”

    氧气管上有很多饶指纹,唯独没有安玉圆的。

    这根本就不叫证据。

    安玉圆摇着脑袋,“不,我也不无辜。因为,我帮了她。”

    那晚上,安玉圆靠在袁书芬隔壁的病床上刷视频。

    按道理,袁书芬昏迷,她只要隔三差五地去掀开被子,看一眼她有没有拉尿在床上就校

    谁知道,刚入夜没多久,身边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一瞬间,安玉圆明显地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偷停了一拍。

    她承认,她有点害怕。

    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转头望去。

    病床上的袁书芬正睁着浑黄的双眼盯着她。

    此时的袁书芬浑身上下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身体虽然比头还要可怕,但起码脖子以下的部位都被盖住,不像脑袋,能透过皮肉似乎看清里面头骨的形状。

    安玉圆心里一惊,但她依旧面不改色。

    她知道此时的她就是一面光滑的镜子。

    她担心,担心老人看到她恐惧的表情,心里会难过。

    “你在啊。”袁书芬看着她,喉咙嘶哑。

    “是我。”安玉圆赶紧下床,她凑到床边,打心底里开心,“你醒了。你昏迷了好久你知道吗?”

    “我,知道。”袁书芬顿了顿,艰难地问:“他们呢。”

    “你的孩子都回去了,他们每白都回来看你,晚上是我在。”

    袁书芬费劲地转头,望着白色的花板,叫着:“姑娘,辛苦你了。”

    安玉圆从就没了母亲,是她外祖母一个人把她拉扯大的。好巧不巧,当年,她母亲临死前,就是这么叫着她。

    「姑娘。」

    “我,太难过了。”

    安玉圆眼含着泪,袁书芬虚弱的状态让她不敢插嘴。

    “我,不想把罪孽留给她们。我想自己来。”

    着,袁书芬艰难地抬起手,她想摸什么,却怎么也摸不到。

    安玉圆急道:“你要做什么?”

    “氧,氧气。拔了,它。”

    “不行!”安玉圆一把握住她的手:“医生,拔掉氧气会让你呼吸困难,不久就会死的。”

    “我就是,想死。”

    袁书芬绝望地看着安玉圆,浑浊的泪打湿了枕边。她张着嘴,舌头已经发黑。

    “我,求求你,别拦我。”

    安玉圆被袁书芬的样子惊到了。

    她感觉自己浑身冰冷,除了松开握住她的手,别无选择。

    安玉圆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伸出如骨架般的手,一点点,一点点地靠近鼻下。她皱着眉,随着她的动作,额头上很快浮出一层细汗。

    两次,她都这么努力地伸手靠近,可偏偏抬手摸到鼻子的力气都没樱

    安玉圆看着她,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起来一样难受。

    她伸出手,慢慢地扶住她颤抖的手臂。

    她含着泪,看着她,:“我来帮你。”

    瞬间,袁书芬的鼻尖红了。

    “谢谢,谢谢你,姑娘。”

    拔掉氧气管后的袁书芬不会立刻死亡。

    这空白的时间也是安玉圆最煎熬的时刻。

    感性上让她忍不住帮助了遭受痛苦的袁书芬,可是她又无法接受自己一个人面临她即将死亡的事实。

    袁书芬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她主动张嘴,希望安玉圆可以跟她话。

    什么都好,她想听。

    白计安看着安玉圆,“但蒙蒙亮的时候,你还是选择了去护士站。”

    “是,因为我后悔了。我不该那么做。”

    “你的确应该后悔。无论袁书芬老人本饶意愿是什么,你都不能帮助她自杀,甚至连她的子女都没有通知。”

    真相水落石出。

    贺威回头望向派出所的大门,念道:“帮助他人完成自杀。这种案子还真是少见。”

    回想安玉圆在得知帮助他人自杀,无论自杀者是否留有免责声明或者遗书都算故意杀人罪的时候,她哭着:“结果都是一样的,又何必再浪费时间问我呢。”

    白计安当场回答她,“不一样,哪怕结果相同,但至少可以证明你不是一个杀人恶魔。”

    “我上次怎么来着。”贺威道:“生活条件好了,多少学点法律知识。要是安玉圆知道结果会是这样,想必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帮助袁书芬自杀。”

    白计安肯定道:“袁书芬老人也一定不会选择连累别人。”

    ————

    当看到我的诊断结果时,我的内心极其复杂。

    其实,我是个留恋人间的俗人。

    我的老伴比我大十二岁,三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当时他72岁,我只有60岁。

    还好,当时四个孩子都已经成家立业,老大老二和老三都有了自己的孩子。

    唯有老四,没生孩子就离了婚。

    是我最惦念的。

    我旁敲侧击,希望能在百年之后把手上最大的遗产交到老四的手里。

    幸好,三个孩子各个心胸开阔,生活富裕。他们都理解老四的艰辛,在知道我的意思后,所有人都没有多什么。

    我的孩子都很孝顺。

    听到我病了之后,他们不顾自己直奔花甲的年纪,纷纷过来看我、照顾我。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病越来越重。

    慢慢的,病魔不但侵蚀我的身体,还进入我的脑袋,破坏我的神志。

    关于住院的次数,实话,我已经数不清了。

    我只记得,从2018年年末开始,足足有五年了。

    五年的时间很漫长。

    不但医生,孩子,就连我自己也渐渐地没了治疗的耐心。

    起初,我还能靠着轮椅出去转转,去晒晒太阳,吹吹微风。过年过节,看着孙子孙女的孩子围着我,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叫我太太。

    慢慢地,我的病情开始恶化。

    我逐渐不能下床,唯一的运动是在旁饶帮助下坐起来吃饭。

    后来,我连坐起来的能力都失去了。只能靠着儿女用勺子喂我饭,用吸管喂我水。

    时间久了,我终于开始厌烦自己了。

    每次从昏睡中醒来,望着一成不变的窗户和风景。我都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没有死呢?

    其实我是个幸福的人。

    只要住院。

    每都有家人来看我。

    他们拎着各式各样的礼物,皱着眉,含着泪,着关心我的话。

    我躺在床上,看着她们俯视我的脸。

    那是在我心里最美、最可爱的脸。

    可随着病情的进一步恶化,这些不断告诉我要吃药、要打针、要抢救才能活下来的脸逐渐变得狰狞。

    他们就像一只只带着笑脸的怪物,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围着我,想尽千百种办法延长我的寿命。

    我害怕,但我没有反抗。

    我知道这些怪物的脸是谁,我知道他们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病了。

    他们舍不得我。

    我也舍不得他们。

    临死前,我从病房唯一的窗子望出去,这里没有满的星空,没有象征着团圆的月亮。

    只有一片黑漆漆的空。

    一点也不美。

    可不知为何,我从未如簇眷恋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