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南地处大华极南,向来四季不寒。此时虽已隆冬,原野草植却碧绿如披。
朝阳初升,三十余骑自西行来,缓缓在一处小坳停驻,队首之人竟是公羊颂我,他率先跃下了马。在他身后,跟着一名尚有几分稚气的少年。
“大哥,白衣军驻地快到了罢?”
公羊颂我在草地上席地而坐,递去一个食囊物事,笑道:“一早儿常安不是来报过了么,适才又赶了四五十里,算起来,最多还剩一百六十里了,以我们的脚程,最晚未时可至。都到庇南哨所的地界儿,不差这半日的功夫,先歇歇脚。”
端木敬离开苍生王府后,公羊颂我几次劝谏父亲,皆不得采纳。虽然自己掌握着战力超群的银甲大军,但供养颂我相信自己的父亲反意寡淡,之所以应承厥国的游说,还是顾忌夏承灿。
“哼,那人一夜之间屠戮了北邺二十万人,若知我公羊家也涉及其父之事,岂会易与?”
的确,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穆丹青潜入庇南是公羊洵劈的道,此事原本知情者不过四五人,但近来坊间已传开了这个说法。如此风闻,既已传去了集言司,信王府自也能知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笔账,夏承灿查清后早晚是要来清算的。
如此情势下,不动便是变动。
“以那个疯子的秉性,怎会顾虑其他?早早晚晚是要与我公羊王府大战一场的。与其待他哪天杀上门来,不如趁此机宜和厥国联手破白衣军于庇南。单对单我们尚有六成胜数,有穆丹青的十五万大军相助,定可将白衣军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面对叔伯兄弟们的说辞,公羊送我的反驳显得轻浮、无力。
唯一站在他那边的,只有公羊恕我。
“兄长,我信你!”
原本公羊颂我是有些心灰意赖的,听了弟弟的话,终于重燃斗志,次日天一黑便毅然逃出了家门。
“
有此芥蒂在,苍生王府与信王府必然势同水火。皇上虽未言明,却几番露出让我了此恩怨,促成两家和解的心思。大华社稷危如累卵,万千百姓苦久求安,此时正当息争止戈,共济民生,岂可因私仇而废公利,图家安而陷国乱?”
听了兄长的肺腑之言,公羊恕我二话不说,穿着寝袍便跟了出来。
“好男儿当如兄长!”
滇州与庇南沧州相去千里,其间隔着两百里宽的岩松山,兄弟二人自不会儿戏到连个随从也不带。好在公羊颂我质居都城十一年,心腹武士也有百余,此次这同行护卫的便是其中身手最好的三十三人。
看着眼前一脸的朝气的幼弟,公羊颂我心中慰藉万分。至少家里还有一人,知他,信他,懂他,随他。
“兄长,吃饱了,我们行路罢!”少年行至他身边,呵呵笑道,“驱马快些,或许午时便到了。”
......
大华、厥国对立数百年,边境的纷争从未断过。为提防南边的敌人,大华在南境设制了楚南将军府和庇南哨所,两处屯兵共二十万。
楚南将军府驻地为楚州,眼下的领衔将军为欧禄海。
庇南哨所的驻地在沧州,暂时依归白衣军主将夏承灿节制。虽然先前的哗变令哨所军力受损甚重,但夏牧阳、夏承灿父子先后募兵近四万,操练一年已颇具声势。况且,两月前八万白衣军主力已奉旨迁驻于此,现今的沧州可说是大华最稳固的一座州府。
身居高位又大权在握,夏承灿却并无半分得色,无论在营地还是私宅,总是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
在他的处境,只怕只得如此。
“穆丹青的大军作动频频,屡屡越境挑衅,显然是在试探我方实力。看这样子,一场大战避无可避了!今年庇南十三州竟有十一州欠收,战事一旦打起来,军中储备粮草最多可支撑四个月。厥国人虽然阴险可恶,然,军力却是一年强过一年,此战我虽不至于败,想要速胜却也极难。倘使两军旷日僵持,局势持久不定
,唉......时年不丰,黎民本就度日艰辛,十一税已是重税,我怎敢再行征收?但若粮草不继,又当如何退敌?”
难!
民生难!
退敌难!
既保民生又要退敌守国更是难上加难!
这都只是国忧罢了。
“公羊王府?为穆丹青大开国门,引贼兵陷杀父王的人竟是公羊洵!”多少个夜里,夏承灿都咬着牙恨声骂。他不愿去想期间缘由,只盼得个机宜报此血仇。
“父仇不报枉为人!”他大小血性足,如其父一般。
倪居正虽然甚么都没说,但这种事岂能瞒得住所有人?
集言司的奏报虽被销毁,若信王府有些打探,甚么消息搜罗不到?
“坊间皆传公羊家豢养私兵十数万,谋反之意昭然若揭,反罢......公羊洵,你可一定要反呐!你要不反,偌大的苍生王府我还真的不易对付。”
“只是,四大异姓王中,公羊家的银甲军战力最强,虽亦未必比得过我的白衣军,但胜在人多。他若真的造反了,加上虚虚实实的‘十数万私兵’,想要平叛可不容易。此刻边境之战一触即发,假使公羊家借机作乱,我如何能分心两顾?又或者,倘若公羊洵勾结外敌,那......”
夏承灿不敢想。
已有国忧伤神、又添家仇诛心,夏承灿以为天下至难莫过于此。
身在如此处境中,便是最洒脱之人怕也再不得快活。
面对眼前摆开的几个膳盘,夏承灿毫无食兴,勉强提起竹筷,却觉肚里犯酸。
便在这时,传讯兵手执拜帖行过来报道:“王爷,营外有一行人自称苍生王世子,求见王爷!”
“颂我?”夏承灿忙放下碗筷,接过拜帖打开阅览。
二人是同窗,互识笔迹。
才看一眼,他便认出了公羊颂我的字,大声令道:“快!快请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