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忽然刮起了大风,庭来缓缓站了起来,他手中紧握着那几张陈景朔的日记照片。
他闭上眼睛张开双手,似乎在迎接谁的怀抱。
庭来轻叹一声,对着半空中说道,“我们来世再见吧!”
渐渐的,他身形变得透明起来,在空气中融化,慢慢消失在了空气中。
恍惚间,宋遇青又听到了一曲《霸王别姬》,是庭来在消失前唱的,最后一曲送给他的将军,他的爱人,他的兄弟。
恍惚间,宋遇青好像看到了有人牵住了庭来伸出的双手,是陈景朔!
等他再看过去的时候,又仿佛只是一场虚影,一切都消失了,四周又恢复了平静。
宋遇青捂着心痛的胸口,半天才缓过劲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残留的画情,导致他有一瞬间感受了庭来的心情。过了好一会才怔怔地说,“他的执念消散了吧?”
“嗯,不过他留下的东西对你很有用。”官伯虞说。
“他留下的什么东西?”宋遇青问。
官伯虞用小刀划开银杏树的树皮,里面就有透明的液体流出,凝聚成一团半胶质的水珠被他拿杯子接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宋遇青凑过去闻了闻。
官伯虞说,“你记得庭来留下来的是一段执念吧,这份念想靠着养魂木供养才保留至今。像你说的那样,常见的养魂木都是槐木柳木这些,而这棵银杏树应当是有了其他的际遇,生出了百年难遇的木心,这才导致它同样有养魂的作用。这个木心对你很有用,你吃了它吧!”
宋遇青马上拒绝,“不用这么客气!你吃吧!”
官伯虞把杯子递到他嘴边,“这个木心对你很有用,快吃!”
宋遇青连连摇头,“你当是苹果啊,说吃就吃!不要急嘛,我们先回去先查查看有没有危害,吃了会不会有副作用,而且我觉得我身体不错啊不需......唔......咕咚......”
官伯虞用手捂着他的嘴,“这可是百年难遇,让你吃了可是便宜你了,你敢吐出来我就......”说着做了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和动作。
宋遇青只能乖乖就范,把这个木心嚼吧嚼吧咽了下去,事后回想了一下,也没尝出什么味道和口感。
银杏树在生出灵智的第一天见到的就是庭来,他穿着长袍提着水壶,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浇水。在明媚的午后,会靠在它粗壮的树干上看书,恍惚间睡着了,就这么轻轻地靠着它。
在它有限的记忆中,平时的庭来最开心的时间,是等待一个穿着军服的男子到来。男子偶尔也会住在这里,这满院子的花草树木,庭来尤其喜欢它,时常摸着它的树皮倾诉心事。
最惬意的时候是枕着那个男子的大腿躺在树下小憩,或是穿上戏服在树前为那个男子唱一曲《蝶恋花》。
那段时间是它见过庭来笑得最开心的时候,那个军官不在的时候。庭来有时候也会玩心大起,爬上树摘银杏果吃,那笑容是它见过的唯一也是最灿烂的笑容了。
只是好景不长,它最后一次见那个男子的时候,他站在庭院里许诺着庭来,战后带他一同去台湾,两个人一同畅想着未来的生活。
庭来满脸欣喜地抱住了那个男子,依依不舍地和他道了别。这几天庭来都呆在树下,对它说着对未来的憧憬。
它并不懂这些,也不能言语,只能晃动下树叶表示它在听,这时候庭来就会咯咯咯直笑,夸这银杏树好像能听懂他说话一样。
只不过庭来终究没有等到那个军官,他等了好久好久,那个军官并没有来,他托人去打听也没有得到结果,但是他相信军官肯定会来接他的,他相信。
庭来每日在树下唱着曲子,舞着水袖,但它知道,这并不是为它表演的,而是为了那个人。庭来的身体开始每况日下,他仍然坚信着军官会来接他,他对它说了很多他们之前的事情,说军官同他相识多年,最是守信了,说到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直到有一日,庭来穿着大红色的宫衣在树下唱着曲子,他忽然停了下来,捂着嘴咳嗽不止,鲜红的血液沿着他的指缝滴落在它树根上。
那段时间,庭来时常苦笑着摸着它的树干,“阿树,我好像快不行了,你说他是不是真的不会来了?”
“我如果死了,他回来了找不到我该怎么办?”
“诶,他们都说我疯了,跟树说这么多话做什么?”
“阿树,他从来不会爽约的,他们都说他死了,可是我觉得他们是骗我的,他一定会来接我的对吧?”
作为一棵树它做不了什么,它不想见他这样,它记忆中的庭来应该是洋溢着笑容喊它阿树的。它没有多少智慧,也知道这样做对自己来说是灭顶的灾难,但是为了庭来能够等下去,它决定这么做!
它将弥留之际庭来的三魂吸入自己生出的木心之中,用木心来滋养他,让他可以继续等下去,作为代价,它的灵智会湮灭于天地之间。
不过它并不后悔,因为同它的木心融合在一起的庭来,可以一直等下去了,不怕等不到那个军官了。
宋遇青忽的从梦中醒来,他捂着胸口,心里堵得慌,他在梦中梦到他变成了那棵银杏树,见证了一切,最真实的一切,最后那种湮灭的感觉太过真实,让他心里空空的。
守着他的官伯虞急切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宋遇青摇了摇头,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他也不知道他在哭什么?为什么而哭?
这是银杏树舍弃灵智交给庭来的木心,里面有庭来几十年的孤独等待,他可能是替银杏树哭,也同时是在为庭来而哭,直到最后他也没有等到陈景朔!
宋遇青不说话,眼泪不断往下掉,官伯虞帮他擦都来不及,最后只能抱着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宋遇青吸了吸鼻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难受就是想哭,你不要阻止我!”
官伯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哭吧,哭出来就好。”
……
我仍然在无人的阴霾霉湿之地,独自站在高台之上,唱着婉转的戏腔,面无表情地舞着的水袖,台下空无一人,没有观众,没有掌声。
时间流逝,记忆消散,但是我记得,我知道自己在等一个人,等一个少年时的爱恋,青年时的承诺。
我们相识三十八年,这短短的三十八年足够我回忆了一生。
直到我忘记了你的名字,忘记了你的样貌,我也一定会把你的感觉,深深镌刻在脑海之中。相信不论时间过了多久,时代如何更迭,在汹涌的人潮之中,我也能一眼认出你!
如果可以,想要拥抱你,世间最美好的相遇,大抵就是我与你相识吧!
如果,我们真的能再次重逢该多好啊!仿佛昨日还是少年时初逢,几十年的梦一场……
时代早已几番变化,窗外雨水模糊了整个城市,突然火红的花瓣飘落在小水滩中激起层层涟漪,人来人往,万家灯火暖春风,我在此等候故人归。
罢了,梦该醒了,我们此生不可能再相遇了。
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若放手,怎奈得这半世凄凉,若不放,如何圆你信义昭彰。
--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如此有劳妃子!
宋遇青看着窗外连绵的雨水,“你说,真的还会有来生吗?”
官伯虞说,“谁知道呢?兴许吧……”